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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定察觉到我了。羌橘懊恼地想到,或许大大方方走出去更好,这样显得鬼鬼祟祟,他并不想让关沧明觉得他在躲他是因为他不喜欢他。
老实说羌橘甚至有些敬佩关沧明,虽然他慈爱的时候极致慈爱,严厉的时候不留情面,但羌橘在校史馆记住了关沧明的个人介绍,年轻的志愿军,参加过多次反恐怖行动,在与恐怖势力以及小规模异形袭击的对抗中身体留下了严重的创伤,治疗结束后参加了外骨骼的强化实验,留校任教期间曾多次外出支援,他听说过关沧明背后的家族多么显赫,所以对关沧明身上的简朴和生死度外感到肃然起敬,这样一个人在他二十一岁这个年纪,正是大多数显赫家族的青年在校做少爷的年纪,他已经跟随导师穿上作战服奔赴前线。
羌橘从书架后面走了出来,抬头惊讶地发现,关沧明似乎一直等着他出来,他对羌橘耐心地笑着,眼角微微皱起细纹。
更让羌橘惊讶的是他头顶的冷光照下来,他在这片光里显露出平时不曾拥有的柔软,实在是诧异,他能够在关沧明身上看到一种默默无言的柔软和一点悲伤,正是因为这一点儿,羌橘不知不觉走到关沧明跟前坐在了他的对面,羌橘看到关沧明的桌子上有一枚卡片,一本信息化武器的书籍,关沧明手里此时正拿着一份报纸。
“这是一年前的报纸。”关沧明开口了,些许疲惫。
羌橘双手交叠微微弯着腰,乖巧聆听的模样,他被关沧明拉入了这份柔软的悲伤中,就像两个相交已久的好友,这种情绪在关沧明的身上凿开了一个豁口,他不再是白天那个严厉的老师,他变成了偶尔柔软起来需要倾诉的中年人,和羌橘平起平坐没有距离。
关沧明笑着点开了报纸上的图片,图书馆这个区域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巨大的军舰出现在羌橘的跟前,年轻的志愿军冲身后挥手,羌橘记得这是第一天公开课播放的第二次海洋战争志愿军的画面。
“这是四月的第一批志愿军。”
羌橘静静地等待关沧明的诉说。
这片冷冰冰空荡荡的安静之中关沧明开口道:“我的小女儿是其中的一员。”
关沧明忽然在羌橘的面前变成了最寻常不过的普通父亲,在向客人介绍孩子的照片,他的手指翻阅着,找到了另一张照片,“这是六月的志愿军,我的大女儿是其中的一员。”
关沧明慢慢抬头看着羌橘那双灯下明亮的眼睛,有些抱歉地笑着,“人太多了,找不到哪一个是她们。”
说完之后关沧明翻到了最后一页,“这是志愿军回家的画面。”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之后他平静地再次开口
“这张图片不用找她们了。”
羌橘感受到了平静之下的巨大悲哀,如同轰炸过后的伊什塔尔区,所有人的悲伤如同死亡的静悄。
她们没有回来。
“我的妻子死于志愿,我和我的妻子一生的志向寄托于反异形反恐怖主义,”关沧明笑道,“这也是我想努力传递给你们的,也是曾经传递给我的女儿的。”
“去年七月结束之后,我的每一个星期,我用六天去坚定不移我的工作,我用一天来自责。”
“我记得那个早上,我的小女儿起得很早,她一直是个小懒虫,她突然跑过来亲吻我的额头抱了我,然后笑哈哈和往常一样去抱她的姐姐,亲了她的姐姐,晚上回家我看到了她的信,我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变回她三四岁的样子。”
关沧明脑子里浮现一幕幕譬如昨日的画面,“六月的早晨我收到她战死的消息,第二天我的大女儿做好了早餐,她是极其内敛的人,她学着妹妹的样子抱住了我,说了一声‘爸爸早安’,她出门了再也没回来,没有任何人能拦住她的意志。”
“我一周中用来自责的那一天会不停在想,我对你们的教育,我对她们的教育,我不害怕死亡,却更加害怕年轻的生命死亡,我必须让你们成为肩负重担的样子,又害怕你们扛起重担的样子。”
关沧明放下报纸打开了桌子上的卡片,羌橘在卡片打开的那一秒认出了这本书,这是丹尼尔随身携带的历史书,那本记载了海洋的历史书。
“它不能成为历史书。”
羌橘不明白看着关沧明,关沧明的眼里都是光,中年的躯壳里流动着年轻的灵魂,他看羌橘的样子不只是在看羌橘,羌橘成为了他眼里一代人的样子,他慈爱,他期许,他是这样告诉羌橘,“它是我们的地理书,它不能成为我们的历史书。”他把书攥得那样紧。
海洋虚幻地翻着浪花在两个人的脚底。
“它必须重新成为我们的地理书。”
“只有新的希望才能改写新的历史,”关沧明眼里忽然有了泪花,这个生死见惯的人说到这一句动容了,“所以我要把你们变成新的希望。”
羌橘忽然理解了为什么丹尼尔把这本书带在了身边,而不是任何关于战术关于指挥的书籍,难以言喻的热血在羌橘的胸腔里,他和关沧明对望着,脚下的海洋涌动在两个人之间。
他听高览说关沧明在清闲的时间里会去学习信息化武器方面的知识,他或许时时刻刻做好了准备,年少落下的创伤让他无法奔赴海洋战争前线的交火,那么他便要在前线的后方生死,关沧明是军人,是教师,是妻子的丈夫,是普通的父亲,战争之下他必须在这些身份中抉择,他的生命用一天在死亡的悲痛中挣扎,在剩下的六天中要在痛中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