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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林中有木有竹,偶可见几棵含苞欲放的槐花树,本当是与东域毫不相干的景象,却教他赫然想起了星筑里的镜湖与那几朵亭亭净植的清荷。
初入清坞山时,师尊曾说莲的根茎便如同欲界之中挣扎浮沉的人,只要这茫茫苦海中有人为七情六欲焦虑痴心,便只能为欲网所缚,终生困在这泥淖之中,永不会向上生长,超脱凡俗,开出品行高洁的莲花。
那时他还不懂为何有人生来便是莲子莲心,一心向道,断情绝欲,不为世俗所动;为何有人抵不住生老病死的干扰,抗不住权柄珠宝的诱惑,一次次地利欲熏心,你争我夺。
现在想想,哪里有人是天生的圣贤,不过浮云百相走一遭,仍能坚定本心不改罢了。
云殊华忽然觉得,这世上是没有仙的,人人皆有所求,心中自然有欲,这是人的本性,无法得到修正。纵使修为再高,道理讲得再深又如何?不照样会为了那点私欲背叛本道,投奔敌方阵营?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眸光放空,心中蓦然升起一丝惆怅失落之感。
可是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凡间活一世,若是连自己所求为何都不明白,岂不是会沦为风暴漩涡中一粒棋子,连师炝那等狡诈恶徒都不如。
云殊华蹙眉想了想,无声地望着不远处一汪由雨滴汇集的水洼。
老实说他自己并无什么远大志向,对富甲一方或是身居高位皆无想法。可他是个活生生的人,渴了想喝水,饿了也会想吃饭,也会对充实而安定的生活有欲望。
是了,他渴望安定,这个想法听起来虽说有些不知进取,但确实是他内心所言。
倘若四海升平,五域谐和,他或许会再上进一点,争取做个对东域有用的人,可这些打算放在如今来看,不咎于纸上谈兵。
惟今只有竭力阻止叛贼生事,护佑五域平安,再谈其他。
云殊华悠悠长叹一息,手中的油纸伞不由歪斜,大滴大滴的雨点在他眼前汇成水流,溅在地上,沾湿鞋履。
几株未开的花苞落在地上,少数几片飞花坠入他手心之中。
“我为沙门,处于浊世,当如莲花,不为污染。”
若是能做保护天下的一粒沙尘,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云殊华攥紧手中几片花瓣,转身迈开步子,向前殿走去。
春雨多缠绵,随着时间推移,竟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待到走入裉荒山前殿时,两名守门的小童赶忙将他请进殿中,帮他抖落一身的雨水。
“云师叔怎地在这时辰来了,眼下几位域主正在商讨要事,恐怕不能见您。”
语毕,云殊华讶异地挑了挑眉:“到现在都没有说完?”
“是,”小童走入上堂檀木梨花桌,呈上一盏热茶,道,“今日天冷,云师叔喝杯茶暖暖身。”
“多谢,”云殊华仔细接过,又道,“你们不必在这里侍奉,我就在此地等候,绝不会乱走。”
两位小童对视一眼,乖觉地垂手行礼:“是。”
云殊华边喝边等,偶尔望两眼殿外的天色,不知不觉等到巳时末。大殿上终于有了动静。
彼时他正闭目调息,忽听见殿外有几人匆匆赶至,听上去像有七八人之多。
“沈域主在哪里?山下弟子来报,说是见到师炝那贼人的踪迹了!”
云殊华当即站起来,向殿外走去。
两名小童温声劝道:“各位师兄莫急,沈域主还在商量要事,门外许多侍从严加看守,我等不能进入。”
“还要拖到什么时候?”
这道声音被雨滴搅得有些模糊,依稀可听出是朝岐的声线:“若是晚了,叫师炝窜逃出羟城,你担得起这个后果吗!”
“就是啊!快让开,让我们进去!”
“真的不能进。”
“别挡路,今日一定要将师炝捉拿到手,否则拿你是问!”
云殊华走到大殿门口,咳了两声,朗声道:“朝岐,你带着这么多师兄弟来这里闹事?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要打扰到里面的人。”
“云、殊、华——”
朝岐瞪大眼睛,拿手指着云殊华的脸,不解问道:“你看看,为什么他能进去,我们就不能进去?”
“这,”小童左右为难,“朝岐师兄,你们人太多,若是全请进去,恐怕会扰到仙尊大人和几位域主。”
“……好。”
朝岐后退几步,抱臂道:“那我不进去了,云殊华,你进去。”
云殊华好笑地说:“怎么,你要我进去帮你担罪,届时闯进去挨罚的可就是我不是你了。”
朝岐还欲再辩,就见云殊华踏出殿外,走到他面前站定:“我师尊刚回裉荒山,所商讨的必是要事,况且几位域主下了死令,你我若是硬闯,怕是见一面都难。”
“可探子来报,有人在羟城看到了师炝,”朝岐扬声质问,“难道这件事就不重要?你切莫在此拦着我,快些让我进去禀报,节省些时间。”
说罢,他便拂了拂衣袖,作势要硬闯。
“站住!”
云殊华拽住他的手臂:“你先别急,我问你,证据是否确凿,有人亲眼看到他的脸了?”
“这,只是匆匆一瞥便传了信回来,谁敢言明自己看到的一定是师炝本人?”
“那不就得了,”云殊华摊开手,“倘若此事惊天动地传上几位域主耳中,将人抓来一看却不是师炝,岂这不就耽误了域主们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