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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星辰道:“你想过问这桩事。”
段翊霜道:“既然我见到了,总该过问。”
黎星辰道:“多年未见,你还是这个样子,一点儿也没改变。”
“人总会改变,”段翊霜却说,“不过我的信念不会改变。”
黎星辰笑了起来:“你要去北地寻人,那我到时也可帮衬一二,不过在此之前,我尚有自己的事要做。”
段翊霜问:“你到底在找谁?”
面带笑意的人却没有立刻回答。
黎星辰坐在桌前,一手虚虚搭在桌沿上,他低着头,似在思索。
过了半晌,黎星辰叹道:“这是家事,也是丑事。”
“三个月前,我救了一个女人。”
这是家事的开头。
江湖上极少有人知晓,身为八大门派之一的白阳山庄内部,还有一座关押着“罪人”的地牢。
这里关押的“罪人”,之所以是“罪人”,不在于他们做过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或伤害过多少无辜之人。
只在于他们“背叛”或者“不服从”白阳山庄。
这座地牢被打造在白阳山庄的最深处。
在黎星辰成年之前,他对这座地牢是一无所知的。
直到他下地牢见过那个女人。
那是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女人,却已有很不年轻的年纪。
她甚至和黎庄主的年龄相仿。
可岁月在她的脸上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她看起来光彩照人,依旧漂亮明艳。
但黎星辰见到她时,她躺在枯草堆上,在地牢里,在阴暗潮湿、只有细微天光照亮的牢房里。
她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害怕,没有期待,没有怨恨,空洞洞如同一个木偶。
她就躺在那里。
黎星辰以为她死了。
却能看到她呼吸时起伏的弧度。
他很好奇她。
他不知道她做错了什么,会被父亲关在地牢里。
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既不害怕也不怨恨。
后来黎星辰才从看守地牢的人口中知道了她。
她叫明玉坠。
据说曾是一个罪恶滔天的魔教之人。
她是地牢里唯一一个与白阳山庄无关的“罪人”。
她从不是白阳山庄的人。
也就不存在“背叛”或“不服从”。
而她之所以被关押在这座昏暗的地牢里。
只因为她是个魔教妖女。
可他依旧很好奇她。
他甚至觉得十分奇怪。
无论是哪一个魔教,最终都是由武林盟与八大门派共同裁决。
上至教主,下至教众,或生或死,或疯或癫。
绝没有将人关押在地牢里的例子。
明玉坠不该在白阳山庄的地牢里。
可她就在那里。
每一次他下到地牢去看时,都会看到她躺在枯草堆上。
始终维持着那一个姿势。
似乎永远都不会动。
她不吃饭,不喝水,老鼠爬到她的脸上,她也不会尖叫躲避。
她像是死了。
——或许她恨不得立时就死。
可白阳山庄的人不会让她轻易去死。
每天都会有人勒住她的身体,从她口中灌入面汤粥饭,让她不至于饿死渴死。
她就在地牢里苟延残喘。
她活得好像很苦。
也许正因为活得这么痛苦,她才迫切想要去死。
但黎星辰觉得不是如此。
她活着,是因为她想要死,她却还不愿意去死。
她似乎在一心求死。
可偶尔她会哭。
她哭的时候没有声音,也不会动。
她的眼泪无声无息没在枯草堆里,只有零星的泪痕挂在眼角。
黎星辰见过她哭。
他就很想救她。
她让他觉得很怀念。
好像见到她,就见到了他早已亡故的母亲。
黎星辰开始向父亲求情。
他说“她曾经的魔教已经覆灭了这么多年”。
他又说“她已经没有武功了”。
他说了许多许多。
他也跪在父亲面前。
然后父亲问他:“你不会后悔吗?你的善良或许根本是错的!”
黎星辰反问:“那你不会后悔吗!”
他们不欢而散。
可最终他还是救了她。
因为父亲足够爱他。
当一个很有原则的人面对他深爱挚爱的人,他偶尔会抛下自己的原则。
黎明达就这样同意他带她出来。
——然而这并不是所有事情的结束。
不幸的是,这是所有让黎星辰几欲离开、逃离痛苦的源头。
黎星辰的神情在烛光里显得晦暗难明。
他苦涩道:“……明玉坠被我带出地牢的时候,她一直在吼叫,她骂我,她说她恨我,她看到我的脸就想吐,她要杀了我……”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恨我,我从没见过她。”
黎星辰深吸口气,又道:“父亲当时就等在地牢门口,她出去见到他就不再叫了,转而扑过去咬他。”
那也是黎星辰第一次见到温柔的父亲发火。
黎明达修的是外家功夫。
他的腿法生猛。
在明玉坠扑过去时,他就已抬起腿,踹出那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