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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他坐在少年时常来避暑的凉亭里,面前摆着些新鲜瓜果,太?学如今尚未开课,人少的很,坐在此处倒是清闲。
若不是穿着这身玄金色龙袍,邵云朗几?乎有种回了?少年时的错觉。
听他质问,顾远筝抬眸轻笑道:“臣忧君之忧,还为殿下准备了?轻薄的衣衫,如今却被陛下如此质问,当真?是有些心寒。”
那边急的团团转的阿陶一?颗心终于落下了?,他不知陛下还打?算在太?学逗留,因?而没带轻薄的常服,正打?算着人回宫去取。
现?在正好有衣服了?,也?免得陛下再遭罪,阿陶小碎步走近一?点,躬身问:“相爷,这衣服在哪呢?”
顾远筝笑了?笑,只道:“请陛下移驾?”
邵云朗撑着下巴问:“去哪里?”
顾远筝:“鸭子窝。”
……
自邵云朗离去,这八年间小院再未进新人,上一?任院正将这屋子摘出了?寝舍的名册。
司正不解,又有些惶恐的提醒院正,只有皇帝的寝舍才会被原封不动?的保留下来,这么做,是不是僭越了??
老?爷子只是摇头,笑而不语。
如今方才揭晓了?答案,不得不道一?句这老?爷子目光之毒,看人之准。
指尖落在那悬在门口的木牌上,邵云朗细细勾勒了?一?遍“群鸭回”三字,那笔迹如今看来竟有几?分?陌生,大抵是因?为,写下这三个字的少年还未尝过人间疾苦,所以那笔锋才如此飘逸洒脱。
牌子上了?新墨,邵云朗笑道:“你派人打?扫的?”
顾远筝颔首,“嗯,院里和房中?也?打?扫过了?,衣服放在陛下以前的床铺上。”
“你倒是有心。”邵云朗推开小院的门,回头问他:“想要什么赏赐?”
顾远筝不答,只是笑道:“臣要的赏赐,陛下进屋后就明了?了?。”
陛下一?惊,“你不会放了?什么小玩意儿?在屋里吧?”
顾远筝:“……”
有时候他真?想钻进邵云朗的脑壳里,看看里面是不是装满了?风月话本子。
“不是。”他咬牙道:“陛下若喜欢,臣可?以……”
“哈哈,说笑的说笑的。”邵云朗连连摆手,“朕可?是正经人。”
他推门进了?小屋。
八年不住人的房子,自然和有人气养着的不同,屋里光线有些暗,就算清扫过,熏了?香,仍掩不住淡淡的潮气。
但里间东西保存的极好,他那看了?一?半的话本子还摊在桌上,墙上还挂着裂成六块的邵云霆送的鞭子,玉狮子镇纸歪着头,憨态可?掬的看着迟归八年的主人。
邵云朗笑了?一?下,俯身去拿那套衣服。
流云瑞鹤的纹路在那雪绢布料上反折着日光,熟悉又陌生。
他换了?衣服,想了?想,俯身摸了?摸床下暗格。
“咔哒”轻响,这只有他知道的小格子弹开,里面的东西滑出来,被邵云朗接在掌中?。
那是块素色玉佩,细腻的羊脂玉上有两缕浅淡的青,被匠人用了?心思,雕琢成了?绕月的流云,月下还有白梅盛开着。
花好月圆。
他穿过顾远筝很多件衣裳,却仍记得那天他被顾家小妹扒了?外衣,不得不向顾远筝借衣服穿。
那天少年给他亲手佩了?玉佩,他本不喜欢这花花月月的,觉得太?过世俗了?,但顾远筝的神色太?认真?,连带着那玉佩也?顺眼起来。
现?在才知道,世上最难得的,就是那一?句世俗的:月明芳菲尽,仍有故人来。
只是如今他一?身少年装扮,那象征着皇权的玉旒倒不好往头上顶了?,他干脆散着蜷曲的长发,推门出去。
没有旁人在院中?,顾远筝便?站在那梨树下,手掌落在大梨树的树干上,闻声回头看过来,看清那人的瞬间,他呼吸便?停滞了?一?瞬。
有人踏着时光走来。
“好看?”邵云朗扬眉问。
“好看。”顾远筝轻声答,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邵云朗这没羞没臊的都被他看的耳根一?热,先移开视线问:“这树是怎么了??”
似是有火焰自墙外蔓延到树上,老?梨树伸展到墙外的那一?侧枝桠都焦黑了?,连带着半面树干都成了?炭状,烧的有些深,整棵树都失了?生机,就这么光秃秃的矗立在小院里。
刚进来时没抬头仔细看,此时一?看这树的情状,邵云朗顿时心疼的不行,这已经是六月了?,它?却还没发芽,怕是枯死了?。
“谁放的火?”邵云朗问完,自己先有了?答案,犹豫道:“是……去年城破时流窜的蛮人?”
顾远筝点头,“嗯。”
邵云朗心里一?紧。
城破之日,雍京城内也?死了?人,就算将伤亡竭力控制在最小,却也?还是死了?人,亡者便?如这失了?生机的树,再也?不能绽出生机,却留下焦黑的痕迹,深深扎在还活着的亲人心里,一?旦提起,便?是丝丝缕缕的痛。
他不后悔那日驱蛮族北上,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如此决断,但却做不到心无?愧疚。
“陛下,你看。”顾远筝将按在树上的手挪开。
邵云朗愕然的睁大眼睛,瞳仁里映出一?抹新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