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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印象,”张道陵将他的话含在嘴里重复了一遍, 嘴唇一开一合间倾吐出清冷的气息, “怎么会没有印象, 当初在祝云山的红叶林,你追击一只小小妖兽误闯进来, 是我救了你。”
他攥了攥手指,将掌心的红痕掩在宽袖里,“你说大丈夫在世,要修仙得道匡扶济世才是正道,”垂下眼微微停顿了一下, “……你还说一个人修行会有些寂寞,想要有人相伴。”
抬起眼来,看着他与过去完全不同的温雅面容,不知怎么他心里一哽,努力将眼睛睁得大大的,瞳孔里映出他一双攒着温柔的桃花眼,“是因为你我才踏入此道,也是因为你,我离开我淮河以南的家乡,来到北方,这两年里我几乎一日不敢停歇,苦心修炼才换得拜入绝青宗的机会。”
他向前一步,两人本就挨得极近,这回他几乎是贴到了他身前,淡色眼眸望住他的脸,“我们曾一起走过了那么多路,你一句没有印象就可以抹消……”
“等等,小师弟你……”叶清玉略带怜惜之意看着他,“是不是认错人了?”
“……”
张道陵仍然定定地瞧着他,眼角还有留存的深情,只是脸色很快就白了下去,衬得眼眸越加幽黑:“……你说什么?”
叶清玉向后退开一步,与他拉开了一点距离,右手捋了捋袖子,然后将手背负在身后:“我从没有去过什么祝云山的红叶林,那是什么地方,人间的山林么?还有你说我曾和你一起修道,这又从何而来?我从未与人交好过,从有记忆起便一直在这绝青宗内,就算师尊交待什么任务要去人间也大多数是人流贫瘠的北地,从未去过什么淮河一带……”
“从有记忆起……”张道陵低着头默默咀嚼了几遍这几个字,身子微颤,有一瞬间的茫然,沉默一会儿,又突兀地笑了出来,“……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叶清玉微微皱眉看着他,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抬脚走上前去:“小师弟,你抬眼仔细看看我,我真的是你认识的那个人吗?”
“……”张道陵缓缓抬起了头,从前那一双干净又明澈的眼眸此刻盛了太多复杂的东西,如同平静的湖面落满了浮游的生物,又好像污浊的渣滓,不过当他静静地瞧着什么地方的时候,瞳眸深处还是会渗出一缕柔软的明光。
叶清玉微微怔住,一直含着笑意仿佛一汪秋水的眼睛被看到了幽邃深处,牵扯着勾连出丝丝缕缕隐约幽微,说不清又道不明的情愫,在这样一双明眸面前,他心绪微乱,不由自主绻了绻手指,耳边恰掠过一阵惊雷。
风拂竹叶,廊下的水潭里荡起一圈圈微小的涟漪,逐渐扩大变得密集,半晌细雨潇潇,打在屋瓦和檐角。
两人却像没有注意到外面又下起了雨,只是静默注视,寒凉雨丝飘进来,掠过人的眉间和侧畔,叶清玉喉咙吞咽了一下,刚想开口说句什么,张道陵却微一偏头,错开目光,将满眼幽光深情收了回去。
“……”
他怔怔地看着他略显冷淡的侧脸,五指深深掐进了掌心,方才勉强压抑住心底那一丝隐隐的悸动。
张道陵往那边廊下走了几步,望着庭院里被风吹拂得四散飘摇的花枝,叶清玉跟着走到他身边站定,与他并肩站立,半晌,他问道:“能给我讲讲那个人吗?”
张道陵转过脸来:“……谁?”
“你把我错认成他的那个人,”叶清玉轻轻笑了笑,“我很像他吗?”
张道陵看了他许久,幽深眸子里没有一丝情绪:“不,你不像,”他转过了身,看着院子里一支蔓长的花枝,“他是一个情绪不外露的人,没有你这么温柔,有时候甚至会有些冷淡。”
“那你……”
“但他对我很好。终其一生,我都不会再遇到一个对我那么好的人了。”
寒来暑往,秋雨绵绵,是人间寻常时令,而饮食男女,在某些戏词话本里虽过于花浓粉艳,却也是人之常情。
人们一边鄙夷不屑于谈论这等卑劣下流之事,一边却又忍不住私藏一些珍本,闲来无聊时随手翻一翻,脸红心跳之余也算一种慰藉。
当然也有视这等事情为湖水猛兽,避之唯恐不及的人,听闻了不仅唾弃还要要求严惩,不知看的是热闹,还是唾弃的是自己一生都触碰不到的真情。
这一年,宗门里的一个人,应仍清座下唯一一名女弟子,下山历练与一个人间男子结识,不顾仙门宗规,与那男子私许终身。
宗主规劝无果,大怒,宗门上下,无人敢提此事。
冬夜将尽,天上星光寥落,散发出白色的微光,一个冰雪消融的深夜里,叶清玉跨进了张道陵的房门。
张道陵正在窗前仰看夜空,微微抬起的下颚线被朦胧月光照着,好像刷上了一层苍白的釉。
然后他转过脸来,看到了推门进来的叶清玉,明澈的眼睛里透露出讶异的神色。
他问:“师兄怎么来了?”
叶清玉步履从容走过来,停在他面前,垂下眼瞧了瞧他,道:“这么晚了,不睡觉在这儿赏月?”
张道陵拿回搭在窗沿上的双手,拂了拂衣袖,有飘渺流光从敛下的褶皱里划过,神色平静道:“没有,我看见沈师姐的房间里还有灯光,不放心就多看了会儿。”
“沈静?”叶清玉挑了挑眉,“你知道了她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