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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瑜仰头只是笑。她清楚皇帝在宫里的控制力, 下午到了时间下衙,刚出度支部的门,她就被皇帝叫了过来。
跟她一起去的上值的蝉生和两个侍卫被罚跪在殿外,皇帝光让她跪着, 不骂也不夸,看上去像是要晾着压她性子,实际上皇帝发话调去守着度支部的禁军和内侍们就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这事,皇帝觉得她做的没错。
皇帝捏了捏眉心,处理了半晚上公事,难得露出些疲态,见薛瑜不低头认错,只淡淡提点道,“朕才说你性子稳重谨慎,你就又钻了牛角,跳起来那么高,是怕旁人不打你?西齐立国近百年,世家与军中为两大肱骨,缺一不可,无骨难行,你虽有心,但也要记得分寸。”
话里的旁人,除了世家不做他想。
薛瑜抿了抿唇没有说话,皇帝扫过来一眼,“还有脾气了?”
“儿不敢。”
皇帝哼笑一声,“那就是有了。想说什么,说!不然还是滚回去念书去,少在外面惹是生非。”
薛瑜退了半步,俯身行大礼,“儿以为,世家为骨一言大谬。儿今日初入度支部,见百人中近二成无所事事,所领事务皆由旁人代做,问起时皆为世家子。”
她顿了顿,见皇帝未阻止,继续说了下去,甚至越说越快,“孟子有云,民为贵,君为轻。然世家豪族非民非君,却不必劳作,不必行商,不必为官理政。他们生来就能躺在过去的资产上挥霍,纸醉金迷一生,获得的甚至比辛苦付出劳作的人多成百上千倍,窃民力,窃国利,比之诗中硕鼠有过之而无不及——”
“放肆!”皇帝厉声喝止,拍案而起。旁边候着的常修被三皇子的大胆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住满脸怒容的皇帝,“陛下,医令说您切忌动怒,怕是又要惹得头疼了。”
薛瑜在常修的打岔遮掩中说了下去,“如此以往,是陛下的齐国,还是世家的齐国?”
殿中静得落针可闻,皇帝被扶着坐下,他脸上半点表情也无,看着伏在地上的薛瑜。过了一会,才开口道,“然无硕鼠,国仍将不国。”他的审视不再像看着一个孩子,变得更为慎重冰冷。
世家门阀当道,这是所有从东齐的残骸中诞生的国家的困境。
薛瑜轻声道,“世家只是硕鼠,百姓才是国之栋梁肱骨。军勋擢拔本为商君之法,武可跻身,文亦可跻身,若百姓皆读圣贤书,习圣人学,皆能入朝为官,何愁无骨难行?”
皇帝哼出一个意义不明的音调,笼在薛瑜身上的注视与杀意森然,任谁都会觉得他动了杀心。
但薛瑜不这样想,她相信自己的推断没错。皇帝对局势比她看得只会更清楚,她说出口是为了告诉皇帝,她并非无缘无故折腾那些闲人。怎样做事最方便?当然是顺着老板的想法做事,能借到最大的力量。
地面青石砖的冰凉一点点泛上来,薛瑜忽然想起原书中男主玩的一手卸磨杀驴。上位分化世家后将矛盾外导,战争中有足够的利益分给贪婪的世家,平定后再一个个扣上罪名诛杀。那样耗费脑细胞的事情她是做不来的,只能考虑釜底抽薪。
“老三啊……”皇帝沉沉唤了一声,见薛瑜在压力下迟迟不请罪,大笑起来,“朕竟不知,苏禾远也能教出你这样的学生。冒进了些,下次有什么事,别愣头青似的直接冲上去。行了,明日早朝自己想想怎么应对,朕也不留你了。”
薛瑜直起身,试探着问道,“陛下不生气了?”
皇帝起身绕过几案,脚尖踢踢她,没用什么力,更像是亲近的抱怨,“叫阿耶!臭小子,滚吧!”
“儿这就走。”薛瑜低头施礼,离开前没忘了带走殿门口跪着的三人。
翌日一早,如皇帝所料,朝会刚开始不久就接二连三有御史上奏。言三皇子年少举止无端,越俎代庖掌度支一部,甚至还无凭无据关押了命官,恶迹斑斑,请陛下主持公道。
站出来的御史心里也有些虚,毕竟这是皇子,万一惹了皇帝不快,可就得告别花花世界留个青史死谏名声了。
好在继御史出列后,与昨天被关起来的纨绔们沾亲带故的世家和托关系通了气同仇敌忾的入朝世家子也站了出来,纷纷出言落井下石。今天三皇子能随便关人,明天他就能随便砍人,有皇帝一个暴君就够他们受得了,况且皇帝每次砍人好歹还能给个理由,三皇子压根就是随心所欲啊!
除了为四皇子打算的一拨人外,其他人其实没将三皇子入朝当做大事。君不见当年太子入朝直接领的实职将军,早些年皇帝自己刚入朝时也是给的实职。而三皇子这个员外郎,本就是增设的郎中副手,可有可无,又只划给了度支部没有明确职责,看起来和闲职没有两样。
这些年皇帝膝下空虚,三皇子病弱,明眼人都指望着四皇子。钟家坐大,林家本就没落,堂弟纨绔,全靠林贵妃一人和祖上的名头撑着,谁成想就是这默默无闻又无权无势的三皇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刚入了朝就闹出了大事。
出来为纨绔们说话的众人万万想不到,哪里是薛瑜没有给理由,完全是通风报信的纨绔家人们觉得太过丢人或是觉得是薛瑜栽赃,干脆隐去了打听到的那一节没说。
常朝不必凑齐所有五品官,加上薛瑜如今是从五品,从官职算还没有上朝的资格,站在含光殿内真正知道内情的除了皇帝就只剩下亲身旁观全程的乔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