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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殿下。”进了方府,方锦湖的帷帽就摘掉了,他将钟夫人哄到了树下让医正好好诊脉,走到院外轻声向薛瑜道谢,他的声音有些干巴巴的,失去了之前流淌着的诱人味道,像是被抽走了力气。
医正切了两只手的脉象,沉着脸色出来,怒道,“方二娘子,方夫人的病症与你所说毫无相似,你们——”做医生的,最讨厌的就是谎报病情,或者故意误导,他诊完脉火气大得出奇,不管之前是否怜惜过这个少女,张口就是数落,却在方锦湖泛红的眼睛下卡了壳。
方锦湖深吸一口气,他像是胸口压了什么,正在竭力忍耐。他拿出了一沓纸,上面的字迹各不相同,但能明显看出有一部分是旧物。医正没明白他的意思,接过来看了一遍,手开始发抖,“这、这,怎么可能?”
“什么?”薛瑜伸手要过来。
那是一沓药方。泛黄发脆的那部分纸上写的治疗药物名称大同小异,却与新的那部分,连墨痕都还是新的的纸上内容只有零星相同。
最初的几张边缘不整齐像是从哪里撕下来的纸上是一个稚嫩的笔迹所写。看得出来药方开出的时间各不相同,有些歪扭的稚嫩笔迹后来变成了在药方边缘写下的锐利锋芒的墨痕,又变成了薛瑜见过的漂亮飘逸字迹。
这是方锦湖这些年记下的钟夫人的药方,薛瑜意识到。最初他可能还没有要求医者写下全部内容,像太医署医案一样记载全面的能力,于是他靠着记忆复写出来。后来他拿到了药方,备注上记录医者的诊断。
医正补了一张他刚刚在地上草草写就的医案药方,薛瑜拿来一看,这张药方与新的那部分纸上药方接近,最重要的是,医正写下的诊断是,“郁结于心,气血凝滞,精亏神乱”这与新的药方上方锦湖的备注一致。
而旧的那些诊断却是,“七情内伤,阴阳失调,惊乱失志”。
“癫狂分阴阳二类,旧时所诊为阳,如今所诊为阴,药不对症何来痊愈?”医正痛心疾首,方锦湖站在他面前一声不吭,看上去倒有几分乖巧。
薛瑜听他数落了一会,听明白了,以前方家给钟夫人请的医生诊出钟夫人是被惊吓所以疯了,类似狂躁精神病的判断,但是现在新的医生诊脉后发现钟夫人其实应该是想得太多身体又虚弱慢慢产生的不正常。过去的治疗方向与她的真实病症完全相反,甚至可以说是火上浇油,如此,根本不可能治愈。
薛瑜垂眼看着隔壁方朔的院子,感觉额角砰砰直跳。她忽然庆幸自己之前没有杀他,死亡对于方朔来说,实在是便宜他了。
原书里钟夫人在佳节知道女儿被害死丢出家门,冲出去寻找时,该有多绝望?
“啊,还挺热闹?都在这里干嘛?”一个醉醺醺的声音传来,方嘉泽不耐烦地推了推拦住自己的侍卫,“做什么?我在我家里去哪也要管?”
他看到了站在包围里的薛瑜和方锦湖,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嗤笑,手拢在唇边,自以为小声道,“殿下?我妹妹这么漂亮,三更半夜,不太好吧?”
方嘉泽嗓门很大,想来方府坐落的这条街周围几家都能听见他的嘲弄。关门闭户的声音远远传来,显然是有人听到了却并不想出来看看管闲事。想来方嘉泽的言行明天就会出现在御史手中,方朔苦苦维持的方家的门楣,被他的长子一声声丢到了地下踩。
以前与方锦湖说起策划他的有趣戏码时,薛瑜只当完成任务,如今看着方嘉泽的样子,却莫名生出了一股冰冷的愉快。
是该让方朔好好享受一下儿子的照顾。
拎着裙子跑在后面的方锦绣看到院落附近的重重人影,将害怕的惊呼压在喉咙里,没有多看其他人一眼,碎步上前扶住方嘉泽的肩膀,带着泪,有些瑟缩地祈求,“阿兄,别闹了,阿兄。”
“把兄长拖回去,醒醒酒。”方锦湖平静地发令,守在院落里的小厮们快速出来按住方嘉泽往后拖,被推得一个踉跄倒在门前的方嘉泽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方锦湖,你敢不敬兄长!”
方锦湖像是头疼般按了按额角,语气冰冷,“拖回去。”
方嘉泽踢打的声音远去了,方锦绣仓皇地施礼,追着跑走,钟夫人院落的小门关上,方锦湖眼圈还是红的,但装出来的柔弱感全部散去,“臣女送殿下。”他公事公办地说着,薛瑜没来由地感觉他心情恶劣,像一座被盖住了的活火山,内里翻腾不休,随时可能爆发。
方锦湖全程没有阻拦什么,好像只是单纯请医生来看看父母,如果说他想让薛瑜看见的就是这样一个烂透了的方家,那么他成功了。
“这不是你的错。”薛瑜抿了抿唇,示意魏卫河架起医正先往外走,其他侍卫站远些跟在后面。
“她一直在找小湖。”方锦湖轻声道,薛瑜的心像是被捏了一把,又酸又疼,出声安慰,“钟夫人会好起来的。”
方锦湖在游廊拐角停了一瞬,浅淡的月色笼罩着他的侧脸,声音轻得仿佛即将破碎,“我一直以为,是我吓到了她。”
不认真去听,或许无法捕捉到这一句话的存在。一切的伪装与恶意艳丽都在这一瞬被剖开,薛瑜想起原主记忆里幼年宫宴上遇到的那个孤零零的小孩。那时候太子与皇后尚在,原主也只是个懵懂的孩子,还有着无尽的折腾热情,下湖爬树逗鸟什么都想去干。幼时的方锦湖却像个小老头,什么都不敢去做,问就是会让阿娘阿耶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