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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这是要给哪里扫盲?
薛瑜几乎立刻想到了军营。按照时间来看,被催得这样紧急又要了那么多量,只有快调走的军队符合。
她没再听仆役说话,简单应付了几句,转道旁边的造纸坊。沤泡的糟糕气味因为天气变冷没有散到各处,但进了门味道就浓郁起来,两边林立的木框晾纸架子遮住了本就不多的亮光,让整个小院显得昏暗一片。
亲自带着人忙前忙后的造纸老师傅一眼就认出了薛瑜,“殿下!齐纸一号您看到了吗?我做出来了,我做出来了!”
一大把年纪的人说起这个,激动得还跳了两下,过来拉薛瑜去看纸浆池。一路上絮絮叨叨说起自己研发的过程,在心思纯粹的研发人员身边,薛瑜一直有些糟糕的心情也得到了平复,她含笑听着,不时问几句成本和材料问题。
之前的楮皮纸齐纸一号里的确如薛瑜的观察那样,里面掺了一点竹絮,但是从楮皮纸跨到竹纸的这一步,老师傅暂时还没有成功。毕竟薛瑜的造纸知识全部来自于系统的《造纸术》,里面写竹纸需要一百多天进行制造,现在没有经过足够浸泡软化的竹纤维很难被利用。
跟来的侍卫黎熊听着却忽然抽了口气,老师傅不满地哼了一声,薛瑜转头望过去,“怎么了?”最初跟着她的四个侍卫都不是毛躁的性子,不是真的发现了什么问题,不会突然这个表现。
黎熊挠挠头,“臣是觉得,泡竹子树皮过程的这个形容好像石灰水泡东西。”他之前被派去负责过石灰石采购,虽然后面交给了其他人去管,但在矿场见到的内容仍未忘却。
薛瑜之前没有联想到这里,被他一说,眼睛亮了起来,“对啊,石灰水。”石灰水是碱性水,不论能不能留下足够多的物质,加快竹子变软变细的速度肯定是能做到的。
老师傅听着也若有所思,挥着手,“去去,找石灰石来。”
他的学徒们被赶去找石灰石,薛瑜在旁边和老师傅讨论着用什么法子可能效果更好,她离开时老师傅依依不舍,追上来道,“等二号做好了,第一个就送去给殿下瞧瞧。”
第一张纸,象征的是身份不同,皇帝还在呢,送给她怎么行?
薛瑜阻止道,“造纸之技为您多年钻研,我只是提了些微不足道的意见,或许恰好点中了您的思考,促进了变化罢了。到时候您做出了新纸,受陛下奖赏时,我能在旁边看看新纸的模样,也就足够了。”
老师傅虽然热爱钻研技术,但并不是什么都不懂,高兴的时候脱口而出,冷静下来就意识到了里面的问题,他展示的一片心意并不能给薛瑜带来荣誉,反倒可能引来祸事,也就笑着应了下来。
薛瑜在造纸工坊得到了如今新的齐纸一号的造价,比市面上出自楚国的好纸低了三分之一,质量却有上升,如今秘书省内只是一个研发基地,真正开始造纸的郊外工坊已经全速启动,相信不久京城京官们就都能用上新纸,而不是只能抠抠索索地拿来做奖品。
回到秘书省后院,细细的读书声与教学声传了出来,薛瑜笑着在外面等了一会,听着苏禾远给薛玥布置了练习作业,又看看已经提前到来等在树下的李娘子,突然生出了一股看自家孩子连轴转上辅导班的感觉。
“苏师。”薛瑜拿着树荫下的小勺,从煮沸的陶锅中舀出一勺茶递给苏禾远,“如今印刷数量激增,书籍大有可为,您掌管藏书阁这些年修订了不少儒学经籍,不打算上奏陛下印发天下,广为流传吗?”
皇帝拿《齐文千字》搞的是扫盲,但这本识字手册能够起到的教化引导作用太小了,这也是薛瑜的惭愧感由来。掌握了印刷和纸张两大利器,当其他知识都被世家限制,这时候正是出手影响思想的大好时机。古籍流传多年,句读和释文各不相同,连早年的《春秋》都有三本不同作者不同角度的释文,更别说其他儒家经籍。
掌握了教育与书籍,就是掌握未来,掌握喉舌所在。
苏禾远顿了顿,“然各家皆有藏书,不缺我一言。”
薛瑜想起自己之前与乔尚书提起的国家学堂,“国子监读齐国之书,希望读书之人读齐国之书,怎会不缺一言,应是缺少多言啊。”
“读齐国之书……”苏禾远喃喃,他眼神放远,像是看到了众人都在学习经籍著作的未来,半晌,摇了摇头,“国子监教公卿子弟,然则大多家中设有族学,听从者少,交游者多。富者有族中之学,贫者习文断字无用,何其难也。殿下所言虽好,却是难为。”
他的说法与乔尚书面对薛瑜提起教人读书时一样,薛瑜之前觉得阶级固化沉重,看过流民的生活后,现在心情却不一样了。她笑道,“不试试看,怎知不行?不做准备,机会来的时候,怎么能抓住?”
这个机会,薛瑜并没有等很久。
回京后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月末,说着要去大理寺状告方朔的方锦湖迟迟没去,挖开重新夯实的朱雀大街旁边每天都能听到不得不绕路上朝的公卿抱怨声,成为了京城百姓的快乐源泉。薛瑜试做出来了一个望远镜的纸筒试用版,查了一遍清颜阁的账目,准备在十月初一大朝后的休沐日正式推出阿白研发完成的护肤套装。
经过薛瑜这个残酷甲方反复折磨的三个画师最终拿出了闪亮的成品,而行宫玻璃窑第一次开炉试做失败的玻璃珠则成了护肤套装里漂亮的点缀,只等十月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