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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睛半眯起来,浅淡的瞳色变得幽暗起来,情绪莫测。方锦绣像是当头被泼了一盆冷水,冷到了骨子里。
方锦绣抿着唇,挤出一声“是”。见方锦湖要关门回去,她急急追了一步,“但也确实无处可——”
“诶哟!什么玩意!”
一阵怪异的开裂声后,被四个壮汉扛在肩头在街上等了一会的沉重棺木砸在地上,从里面掉下来好不容易缝好摆正的头和身子再次撕裂分离,一点残血洒落。
等了一会发现尸体没动,刚刚从中间裂开的是木头,壮汉们不禁瞠目结舌,干这行赶了这么久,还从没见过棺材底儿掉下来的事情!
难怪觉得棺材轻,该最沉重的底部用了薄薄一层木板,别说装进去能保持十几二十年了,才走了这么段路就压裂了,只是个面子光鲜的玩意,能不轻嘛!
一时间,壮汉们看向之前那位孝女的眼神都变得格外微妙。
不远处的何期也被吓了一跳,方锦绣还记得保持自己的吸引力,但更多的已经转向了如何将母亲尸骨重新收殓起来,“怎么可能?我定的是最贵的,钱全都给了寿材铺子……”
“那个犊子大白天的在这里嚷嚷?要乱七八糟闹事去别处,我告诉你这是方府——”从另一边大步走过来的青年看清地上跪着谁,愣了一下,变得更不耐烦,“锦绣,还不赶紧收拾,丢人现眼!”
何期甩开苦苦劝说让他不要掺和家务事的小厮,怒火高涨,恨不得现在就提亲带心上人离开这个糟糕的地方,“方大郎!”
何期的加入让方嘉泽的态度缓和了些,不知何时最初阻拦着侧门的方锦湖悄然消失,听了转述内容的方嘉泽没有如方锦绣所愿,为她母亲的下葬出一份力,反倒是觉得那个讨厌的亲妹妹说的没错。推官定品一大内容就是德行,叫那群家伙以为他嫡庶不分,不敬亲母就糟了。
看着丢下一句“随你”甩手离开的方嘉泽,方锦绣咽下冲上头的血气,捏着帕子为忙前忙后指挥人收拾现场、顺便掏钱让人去寿材铺子砸钱买下一口成品棺木的何期擦了擦汗,“对不住,家里有些乱,让何郎见笑了。”
何期被心上人讨好,晕陶陶已经不知今夕是何年,拍着胸口许诺明天小林夫人下葬的事包在他身上。
兵荒马乱的收拾终于结束,周围猛地一静,何期嗅着若有若无的馨香,一把抓住了方锦绣为他擦汗的手,冲动令他脱口而出,“方娘子,我回去就请我娘上门提亲,你愿意吗?”
方锦绣猛地抬头,何期看到那双美丽的凤眼里落下一串泪珠,眼眸微弯,双唇张着,像是欢喜又像是悲伤。她又别过头,哽咽道,“郎君莫要可怜我。我虽只是庶女,但也懂得礼义廉耻,我娘尸骨未寒……”
何期一拍大腿,慌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是我唐突,是我唐突!你是不是想私下服孝?等守孝期满,我请母亲上门提亲,可好?”
“郎君侠肝义胆,我哪里配得上呢。”
何期难得聪明一次,立刻道,“那就是答应了,我这就回去寻我娘!”他往出跑了几步,又匆匆折返,把装着银锭的荷包拽出怀,一把放到捏着帕子的方锦绣手上,什么也没说,脸涨得通红扭头就跑。
他跑得太快,没注意背后方锦绣慢慢松了一口气,背脊靠着新备下的棺木,缓缓滑下,不讲究仪态地坐在了地上。方锦绣托着荷包,里面是金角子和两块银锭,何期的礼物一如既往地阔绰。
丫鬟捧着东西跑进来,“娘子,在外面廊下发现的。”她拿来的正是之前送来被方锦绣拒绝的那盒礼盒。
“收着吧。”方锦绣低下头,靠着棺木像每一次靠着母亲那样,汲取着力量。她这时候才发现,刚刚手指按在“林”字边缘的断茬上,太过用力,以至于被扎出了满手的血。
一团阴影晃过来,挡住了停灵处门外的光芒,方锦绣抬头,习惯性露出一个撒娇的笑,“阿兄怎么来了?”
“你三挑四选,就看上了个商贾?”方嘉泽显然是回来喝了酒的,十分不满意,走近了捏着方锦绣下巴左右看看,冷笑一声,“高门大族你不嫁,偏要嫁个小地方的商人,为了花钱?我们家穷着你了?”
方锦绣沉默着,任他发泄一通。方嘉泽没有得到回应,越骂越难听,仿佛市井流氓,到最后也觉得没了意思,呸了一声,“自甘堕落,你不配做我妹妹!”
“我自甘堕落?你怎么不看看你是什么样子?”方锦绣疲惫地靠在棺材旁,说的话却一句比一句冷漠尖锐,“你总不会以为自己是什么天纵奇才少年郎吧?马上二十岁了,靠个姓氏的庇佑在朝中谋官,因为自己做得太差劲还要靠送妹妹给人说好话才能保住官职!”
“高门大族?你说的是让妹妹去做年纪比你两倍还大的叔伯的填房,还是去给有名的平康坊常客做第九房妾侍?方嘉泽,你不要脸,我还要的!”
“成天怨天尤人,没完没了地喝酒,阿耶阿娘哪个都不管,全靠我,我们当妹妹的撑着家里,你做了什么?”
方锦绣仰头,露出一个冷笑,她这个角度眼神与方锦湖冷淡时格外的像,更是戳痛了方嘉泽的敏感痛处,高高举起手要扇下来,就听方锦绣继续道:
“来,用力打,打到不能见人,我明天就让全京城都知道你是个什么废物!左右我也不指望出嫁后娘家兄弟能帮我什么,方大郎,你想清楚,何家在梁州有一座茶山,上千两的礼物眼都不眨的买,能拿出来的聘礼,够你送多少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