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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军营中学了不少新知识,深感保家卫国遵守法律重要的薛琅:“佃户死了,游医生事,去地方官衙报官就是,你们闹事,是也想被抓进去么?”
“嗤——”
道士们笑成一片,几乎上气不接下气,“了不得,竟有人来管闲事了?你是何人?快快让开,不然我们连你一起带回去!”
薛琅过去是小霸王,在军营里受挫后收敛不少,但也经不住这样撩拨看扁,心头火气旺盛,对他们毫不在意的态度感到十分不适。
既为齐国人,当守齐律,连他和他的舅舅们都要遵守规则,凭什么简家这样肆无忌惮?
薛琅冷了脸,“姓薛名琅,家中行四。你们这闲事,我当真不能管?”
“姓薛……薛琅……四殿下?!”
领头的道士脸色扭曲一瞬,迅速上前,“不知殿下来此,有失远迎。难怪某今日心血来潮觉得该来看看此处,原是路遇贵人。”
“要带我回去?”薛琅坐在马上挑了挑眉。
道士低头,“殿下若肯赏脸,自是我们观的福气。我们本也是要带他们去见官的,只是今日已经接近下衙时间,鸣水的县令时常不在官衙,去叫人也晚了,就打算先带回去住一夜,明日再去县里。”
要是他们第一时间这样说,薛琅还会信,但此时看道士们说话,心里十分别扭,总觉得在说假话,令人不适。薛琅哼了一声,“他们跟你们回去,焉知你们会不会动私刑?明日我回京了,也没处问去。”
道士们一阵“不敢不敢”的发言,僧人和护卫站在旁边,仿佛划清界限并不与他们一道。
薛琅又多看了一眼他们,“钟家的庄子应该离得也不远,你们,跟我上钟家去。把人押在我舅舅那里,才算放心。”
背后护着医正和行医小分队孩子们的两个青年交换了一下眼神,当即应道,“多谢殿下出手相助,我们跟殿下走,死者也一起带走,到底是谁治死了人,明天上官衙说个分明!”
简家道人们却脸色有些古怪,领头的道士甚至唇角翘了翘,但很快又绷起了脸,似乎有些不情愿地应道,“听凭殿下安排。”
看着他们表情,薛琅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有些高兴他没有让简家得逞。
一行人抓紧时间收拾,骑着驴抱着孩子,推着放了尸体的木板车往钟家庄园走去。
信使原要阻拦,却被薛琅堵了回去,“反正不耽误明天祭祀就是,等送他们安顿下来,我快马跑回去也能入城。”
薛琅身份放在这里,之前怒时殴打仆从的事私下里也不是没人知道,信使算了算时间的确如他所说,也就听凭他绕路去了钟家。
原本薛琅只打算送到就走,要是有舅舅在庄子上,那顺便见一面也顺理成章,没准还能一起出门回京。虽然上次和钟二见面不太愉快,但对家人的想念仍埋在他心底,每个训练后疲惫的夜晚,伴着伙伴们的梦呓,都能想起他们对他的宠爱和亲昵来。
来开门的门人不认得薛琅,等叫来管事,管事脸色发青,肉眼可见地紧张,“殿下怎么来了?奴去请——”
悠扬的丝竹声从后院传来,薛琅笑笑,“去带人安顿了他们,我自己去找舅舅。”
管事想要阻拦时已经晚了,薛琅骑着马快速奔进后院,潜在宅院中的部曲门客见到有人冲来,要出手拦下,全被追在后面的管事一行高声制止。
丝竹声在混乱中停了下来,薛琅冲进刚刚还奏乐寻开心的院落,院中以轻柔的绸缎遮着天穹,落雪全被挡在外面,钟二清理了杯中残酒,笑着对他招手,“阿琅回来过腊日?大兄在京中,我还说明天回去,你就寻来了。”
空气里有一股古怪的味道,薛琅注意到抱着琴的侍女咽喉处束着一条彩带,十分漂亮,刚要挪开眼睛,就见侍女睁开了眼。
眼中一片灰蒙蒙的,毫无焦距,黑色的眼瞳泛着一点幽蓝。
薛琅一惊。
要是过去他还不清楚,但在军营中他遇到过几个来上课的老兵,其中一个,据说是为了好看和保密,被曾经的主家用毒烟熏盲了眼睛,但有一双好耳朵,在训练潜行时是不错的帮手。
以前他听到这种事还觉得有趣,是薛瑜让他看见这些普通人也有自己的快乐、自己的生活,是军营的伙伴们让他看到这个世界还有除了皇室贵族之外的活法。他会忍不住觉得这样的行为太过残忍,将心比心去想想失去眼睛该有多痛。
好在老兵在讲完之后说,会这样做的世家很少,这才让他心底的某一处平静下来。
但他现在看到了什么?
和老兵的眼睛一模一样的眼睛。
锦绣之下,有多少罪恶?钟家,当真比简家要好?
“奏乐奏乐。阿琅你也太毛躁了些,冲进来把小娘子们都吓到了。”钟二抱怨了一句,给薛琅倒了一杯果酒,“瞧你冷得,喝一口暖暖身子,在军中过得怎么样?送过去的厚衣裳不够穿,这次小舅舅给你带回来了北边的细毛衫,用羖羊毛织的,金贵得很,只有这一件。你穿上,别冻着自己。”
不知不觉牙齿打战的薛琅接过杯子,盯着杯中被黑色瓷杯映得一片深黑的酒液,像隔空注视着薛瑜的眼瞳。他低声问道,“上次不是说斛生在庄子上?我升了百夫长,有了自己的营帐,这次顺路把他带回去,在营里吃不好睡不好的,想想也就这条狗儿听话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