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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学学官们看着白马上的少年人,在一波波呼唤襄王的声浪中,眼眶都湿润了。分明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比他们中最小的还要年纪小,却做到了许多大人都不敢做的事,让他们依赖又敬佩。
什么叫民为贵?在她身上,他们看到了自己学习的圣人言语的具象。
呼喊襄王的声音里除了热烈,还有感激与仰慕,薛瑜骑马走入人群自发分出的通道,对四周颔首微笑,脸上却有些发烫。
她是为了生活要有点仪式感,安排了个解封仪式把人都叫来了,但突然开始叫她,是什么情况?
薛瑜看着两边的百姓,落后她半个身位的方锦湖却像四周百姓军民一样,也看着她。来自四面八方的灼热目光太多,薛瑜没有注意到来自身边的视线,方锦湖看着脸颊泛起浅红,面对赞誉有些羞赧的少女,只觉得这条路他愿意一直走下去。
少女知道自己的重要,却不知道在旁人眼中,她仿佛会发光。
路不长,薛瑜撑着高大上气质走完了,带人在城门前站定,照夜白听话地转了个弯,带着薛瑜面对众人。
“各位,自封城后已过十二天,年有十二月,是为轮回枯荣,如今我们度过了灾祸,便是新的开始。”
随着她开口,刚刚还兴奋叫着薛瑜的声音逐渐小了,静静听着。
虽然薛瑜不信神鬼,甚至还让游医小队们去大力破除迷信和靠江湖把戏招摇撞骗的事,但有些时候借助现有的蒙昧迷信思想,说话办事还是很管用的。
“人都想平安一生,但人生总会遇到许多道坎,过去了,就是升官发财吃饱喝足的好运道,这次疫病也是一样。虽然有一些鬼祟之人恶意害人,让大家饱受辛苦,但只要肯努力、好好做事,明日总会更好,你们说是不是?”
天灾与天罚基本绑定,与其等其他人来拿这件事攻讦,不如直接说出来,先一步在经历者们心中留下“这是一场考验”的印象,有了先入为主,其他都好说。这也得亏县学学官们被薛瑜恐吓过一次,她说什么都不敢反驳,不然现在跳得最高的就该是饱读史书经籍的他们了。
不懂蒙昧者多,懂的人不敢说话,剩下的还都是薛瑜这边的,在薛瑜提出“风雨过后美好人生”的理论后,人们习惯性地会选择相信对自己有利的答案。
有人会觉得自己以后一定过不好吗?不会的,尤其是对于刚经过这样大劫的鸣水城中人,只会希望未来平平安安。
更何况还有薛瑜安排的佃户就业、仆从跳槽、游侠改行收编等等方向,实话说,起码现在人人面前都有一条康庄大道。
于是,本就有着一定威信的薛瑜的话被毫无怀疑地相信了。喃喃声四起,欣喜者有之,期待者有之。
眼看气氛调整得差不多,薛瑜扬声道,“本王说过,一人未愈,则一日我与诸位皆不出鸣水。很高兴,今天我能向大家宣布,鸣水疫病已除。开城门!”
“开——城——门——”
站在城门旁和城墙上的军卒,重复薛瑜最后一句话,城门在操控下缓缓打开一条缝隙,站在最前方的百姓踮脚看向外面。
也许是之前射杀的威慑留在了所有人心中,没有人第一时间动,而是眼巴巴看着薛瑜,眼眶中不知不觉蓄满了泪。
薛瑜看着激动又有些怯的百姓,目光柔软下来,“城外,葬了因时疫而亡的病患。在坟前,本王立了碑,今日诸位与本王一同出城,可愿随我一起去祭拜一番?不强求,出了城,愿意祭拜的随我祭拜,想赶路回家的,也快些回去吧,这么多天,家里人一定等急了。”
她没有等其他人回应,一马当先走在前方,侍卫们拱卫着她出城,马蹄声哒哒轻响。马没有跑起来,走得不快,紧随其后的就是两个县令。
站在后面等待出城的百姓们红着眼睛,一步一步走到了城门下,跨出城门的那一刻,几乎所有走在最前方的人都顿了一下。
泪水夺眶而出,甚至有人直接跪倒在地,攥了把城门边的土,嚎啕大哭起来。甚至有人哭得喘不上气,恨不得将所有的不安全都倾泻而出。
他们在城中的确建立了对未来的期待,甚至由于鸣水城飞快重整的秩序,其实也没有吃太大的苦头,生病的人配合治疗,没病的人努力贡献自己的力量,盼望着城门重开。但就算每天都对人笑着,心里的恐惧还是存在的。
出城成为了一种标记,标志着噩梦结束。
初升的阳光轻柔地洒在所有人身上,薛瑜没有回头,在走出一段路后翻身下马,将马匹交给侍卫,步行前往过去焚烧尸体的大坑。如今埋了土,立了碑,就算骨灰分开收集交给了相熟的人,还有更多的飞灰永远留在了坑底。
薛瑜给了他们回家的机会,也给了他们该有的纪念。
薛瑜上前扯下碑上盖着的白麻布,正面是江乐山醒后和乔县令与学官们商量下,一同撰写的《鸣水救疫兼悼逝者》,背面则是逝者与做出贡献的所有人的名字。
她接过侍卫们带来的之前尝试蒸馏提纯的那坛酒,竹杯斜点,在坟前洒下清酒,反复三下,以酒为祭。
回头时,薛瑜看到背后跟来的黑压压一片人,所有人都跟着她走到了碑前,有人还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了果子,看上去是要做祭品的。
薛瑜笑了起来,让开位置,站在旁边这时才有闲暇仔细去看连日忙碌赶工刻出来的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