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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州这地方,叫将军或大王的都不少,自称和赠名都有,喊出来不过是拍人马屁,一般无人会深究,只会哈哈大笑着接受投诚。
然而铁面人并没有按他们的猜测走。
“错了。”
铁面人开口的声音竟是轻柔的,他挥刀而下,随着他进寨的良莠不齐的民兵们像被点燃了热血,在跪下的人头颅飞起的同时,亢奋地抢占了寨中战局主导,杀入已经生出畏惧的人群中。
一场酣战继续,只有铁面人面前的区域仍静静的,刚刚投降的人栽倒在地。
“杀了恶鬼,给大兄和老三报仇!”有人咬着牙大喊着举刀杀出,铁面人杀他仍只用了一刀。
刀锋滴着血,铁面人一步步向对面走去。不许反抗,也不接受投降,步子压在对面迎战最强者的寨中强手心上,带来畏惧与愤怒。
“你、你到底要做什么!我们降了!”
铁面人飞身而起,在聒噪的喊声此起彼伏时,杀入对面,只用了一眨眼的功夫,兵器交集声炸响,乌黑重刀刀光连闪,一人应对十几人显出左支右绌,似乎即将被斩杀。
“头儿!”
看着首领身陷包围,追击着攻上来的小兵们眼都红了,一颗心吊起来,还要应对自己这边的攻势,替首领感到命悬一线的危险。
“宝善哥呢?快帮忙啊!啊啊老子杀了你们!”
若从高空上看,原本两片交缠着互相撕咬的战局,已被利箭划过般,从中间撕出一道裂缝。铁面人带来的手下担忧却只不断向中间靠近,若中央的强手战局失利,寨中的强手们将被四周挤压来的蚁群般的人碾压撕碎。
刀砍过去的时候,寨中二把手虎口微麻,再联手攻去,就见那袭血染的黑衣在包围圈中看似应对得困难,却只是落在下风,并没有在围攻中立刻惨死。
能应对一刻,却不能应对许久,按理说,车轮战磨都能把对方磨死,但二把手心中狂跳,直觉感到不对。但他想收手伺机逃跑时,立刻迎面斩来刀光,被重新拖回战局,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来应对。
马上死了,马上伤了,马上打到他了……二把手看着被围在中间、血腥味浓郁的身影,每当想要抽手,就会被攻击重新拉回去,反复以往三次,身边人杀红了眼,被付出太多和“即将杀掉对手”的幻觉引诱着继续攻击,他却心中发冷。
越出招二把手越心中不安,意识到这场对战,根本不是他们能喊停的,一时竟不知道是谁在围攻谁了。
手中的刀越来越重,围在中间的铁面人眼眸却亮得异样,二把手背后被冷汗浸透,情急之下喊道,“你到底想怎么样?我们投降!”
二把手胸口一痛,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对面自己的老朋友心口喷出了血柱,他低下头,自己心口也被洞穿,虚弱感让人几乎拿不稳兵器。而中间被围攻的铁面人收刀,拿衣袖擦过乌金刀面,吸饱了血的重刀,闪出妖异的光。
二把手跪倒在地,或许是因为愤怒,或许是因为不甘,他仰着头,死死盯着铁面人,等待一个答案。
铁面人拿刀顶着他的肩膀,将濒死的二把手推倒,“不忠不义之辈,我家主上,不需要你们这样的败类。”
就因为这个?
荆州各寨,谁手上没有血?背叛和投效都是家常便饭,他们能在边境线附近扎寨,出身的确并不光彩。可是他们够强,怎么会有人,宁愿杀了他们,也不要用他们?
他不信,这恶鬼分明是杀欲上头,无法自控,随便找个借口罢了!要是他能再多活一会,他倒要看看对方会不会杀寨中老幼妇人!
二把手的思绪一闪而过,眼中不甘又迷茫,最后张了张嘴,传出虚弱的声音,“……疯子。”
铁面人跨过二把手的尸体,四周的拼杀也到了尾声。说一句殊死搏斗也不为过,整个寨子还站着的,只剩下他带来的人。
杀到最后,意识到跪下来只不过是快点死,所有人都明白了一个道理:这支队伍,不接受投降。
光头番僧宝善提着大锤走过来,踩在尸体和血泊中,在混乱的战场上,远远望着,竟有种越过地狱的佛陀怒目的感觉。他站在铁面人身边,挥了挥大锤,止住杀红了眼的自家队伍,“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此寨已诛!”
“报仇!报仇!”
宝善向铁面人低头,“头儿。”
“搜寨。”铁面人方锦湖声音微哑,眼角红晕未褪,周身嗜血的杀意仍沸腾不休,被他盯住的宝善背后出了一层冷汗,倒退三步,退出攻击范围,才松了口气。
搜寨的流程,在扫荡北部的过程中已经逐渐变得熟悉起来,在其他人忙着收拾尸体、检查兵器库和粮仓、搜查老幼妇孺的时候,方锦湖独自一人提着刀,向寨中最阔气的建筑走去。
倒在地上的人冲得太过无人支援,以至于被人在后排砍杀,他跨过濒死的属下,连眉梢都不曾为此动一下。毕竟,冲杀在最前的这部分人,与其说是属下,不如说是刚没收到麾下多久,由于目的地相同,他领着他们来复仇的陌生人。
青衣汉子攥住了方锦湖的袍角,口中溢出血沫,努力表达着自己的执念,“头儿……我婆娘……”
方锦湖低头看了看他,“嗯。”
青衣汉子像收到了什么允诺,翘起唇角,最后一口气泄掉,目光凝固。方锦湖弯下腰,为他合拢了双眼,像只是做了一件不足为奇的小事,继续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