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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惊住的武将们勉强恢复了一点神志,开始议起如何抗狄。虽然心里大多都装着逃跑或者心痛自己培养起来的兵卒的念头,但面上半点都不敢露。
皇帝疯了。没有人敢说出口,但在交流的目光里,都看到了同样的观点。
这样的压力下,议事格外顺利,几乎两刻钟里就敲定了如何调动和配合。
黎皇刚刚耗费了太多体力,坐下来只觉得疲倦,听着事情安排妥当,略点了点头,“老三随朕回宫,下朝。”
一直没怎么发表意见,甚至在前些天里属于被人无视、不看好的黎三皇子,猛地得到了所有人的瞩目。黎三皇子弯腰拜下,上前扶住离开的黎皇。
朝臣散去,吏部尚书随大流往宫外走的脚步,在黎皇的身影消失后一刻,转向了内宫。
黎皇坐辇回宫,黎三皇子步行在旁陪同,等进了寝宫,黎皇才注意到身边多了个人,他皱了皱眉,“还留着做什么,忙你的事去。”
黎三皇子不仅没有被喝退,反倒上前一步,从怀里取出一卷黄色帛书,微微笑着向坐在床沿的黎皇行礼,“陛下,用印吧。”
“退位……乱臣贼子!”
黎皇只看了一眼内容,就被气得脸上涌现血色,“来人,推出去斩了!”
他自觉喊得声嘶力竭,但体力耗费太过,实际上的声音不过如平常说话。
自他老迈后,总会疑心身边的人背叛,寝宫就只许几个平日伺候的宫婢宦官出入,除了一个深得他心的内侍,其他人在伺候完之后也得立刻离开。以前他觉得这样安心,今天却因此生出恼怒来。
寝宫静悄悄的,黎三皇子笑了笑,“陛下别误会,内侍对您倒是忠心……不过现在,应该已经睡着了。”
他又向黎皇走了一步,接近三十岁的青壮年居高临下俯视着老人。黎皇似乎是第一次发觉,自己的儿子已经长得比他还高了,他下意识摸向自己的佩剑,黎三皇子嗤了一声,“您还拿得起来么?”
黎三皇子低头看着他,握着他的手臂,“陛下,你也不想让胡人破城的,对吧?听话,少吃点苦头。”
青年的声音几乎是轻慢的,别说是对君主,对父亲也没有这么放肆的,黎皇已经许多年没有被人这样挑衅过了,气得胸膛剧烈起伏起来,电光火石之间,他忽地想通了一件事,愤怒地看着自己之前没有给过太多关注的这个儿子:
“你……是你!你怎么敢和胡人勾结?!”
黎三皇子意外地挑了挑眉,搬了小几过来,将笔墨排开,好整以暇地研墨,“这还是陛下教我的,儿不敢不听啊。”
黎皇说不清自己的等待是不是想听他反驳,但真正听到承认时,还是气得差点呕出一口血来,“你、你疯……”他手指颤颤,几乎说不出来话了。
黎三皇子耐心地给他顺了顺气,话却一句比一句戳心,“我疯了?当然,毕竟你也是个疯子,疯子哪里生的出正常人?还记不记得崔相的死?大约不是你安排的,他死的时候,你也很震惊,但除了震惊之外,你知道我读到了什么?如释重负。”
“他是个好人,呕心沥血这么多年,你只觉得轻松……哈哈哈哈,要是崔相在世,知道你这样的反应,会不会后悔当初选了你,会不会骂你狼心狗肺?”
“亲手调走闻飞虎,让出破绽被人破关……史书上会怎么写?陛下,你不会想做亡国之君的。”
黎皇嘴唇颤动,脸上怒意和愧疚交缠,气势不由得弱了一分,“不是……”
黎三皇子噙着笑,“啊,忘了说,之前破城的军报,是我压下来的。要是你让位,石勒侯只取半州之地,你不让,我们就一起死,怎么样?左右,这个臭名也不是我来背。”
黎皇手中被塞了笔,他恨恨看着黎三皇子,“孽子!”
“哈哈哈哈!”黎三皇子大笑,笑意冰冷,“父慈子孝,父不慈,我就只能当这个孽子!陛下,还记不记得,你曾经说过,‘哪里有三十年的太子’?你嫉贤妒能、疑神疑鬼,大兄死了,二哥瘸了,崔家死了一个残了一个,一个差点没能养活,我靠平庸活得平平安安,今天竟还能得你青眼,你说,好不好笑?”
黎皇被接二连三揭开他不想面对的过去,脸色青白一片。
“快写!”黎三皇子厉声催促,刚把帛书捡回来铺平,猛地被黎皇用剑鞘格住了喉咙,用力向后拉去。
“孽子!”
黎皇怒斥,声音很小,手上的力道一点没松。但饶是他用尽全力,也没能完全制住自己年富力强的儿子,两个呼吸间,黎三皇子挣开,反将黎皇拖下了龙床。
踩着他的袍子,黎三冷笑一声,“别等了,五城兵马司是我的人。封不封城,派不派人,就看你什么时候退位了……陛、下。留京的是些什么软蛋,你不知道?你忘了安排督军,没人会第一个出去迎战的。”
背后风声乍响。
黎三皇子回头躲开被丢来的灯座,倒在地上的黎皇暴起,刹那间抽剑精准捅穿他的心脏。
黎三皇子吃痛,坚持着回身伸出手,要捉住黎皇与他同归于尽,黎皇起身一瞬已经脱力,勉强双臂撑着地面向后挪去。
一老一濒死,竟是追逃得不相上下。
片刻后,黎三皇子尸身倒下,将小几砸翻,墨泼了满地,黑红相间的液体将黄帛浸透,彻底不能看了,黎皇没力气抽出来的长剑从背后突出一截,直指穹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