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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方僵持不下,县令也不敢随意处置,就想着上报郡守来定夺,但不知为何晚了几日,直到今早蓝绪才收到公文,等了解到事件的始末后,就立即着人备好车马,要亲自去书院看看,因为知道宴绥在府,故专门唤其一道。
从县令的字里行间来看,这名告发的学子似乎来头不小,他并不想得罪,便借着拿捏不好的由头,把锅甩给蓝绪,当真是个油嘴滑舌的狗官。
宴绥听完也觉得荒唐,堂堂一县之长,判不了一桩案子,畏畏缩缩,他这个官莫不是捐来的罢。
但依照蓝绪为官多年的经验来看,事情往往没这么简单,物证可以伪造,人证可以作假,很多情况不能看表面,指鹿为马,颠倒黑白时常有之,更何况是那等出身不凡,自命可以睥睨众生的纨绔子弟,他在求学时见得多了。
远山书院位于县城外半山腰上,位置偏僻且寂静,上山之路车马无法通过,宴绥和蓝绪只得步行上前。
周县令早就候在山脚,见到蓝绪,老脸笑成了一朵花,还没走近,就点头哈腰道:“大人来了,快请快请,下官愚钝,做不得主,就盼着您能过来主持公道,学生们知您断案如神,也已等候多时。”
他一面为二人指引着路,一面把最近的情况简单叙述了一番,至于有没有添油加醋,蓝绪不得而知。
“那状告者名叫林晋尧,被告者名叫季咏思,都是远山书院就读的学子,早年同窗,如今更是求学于同一个夫子门下。这二人素来就不对付,奚落拌嘴是常事,虽互相看不惯,但平日里也没什么较大的争执,不知为何那季姓学子突然作乱,偷了林学子的钱袋,起初无人知晓,后被同舍生无意发现,这才闹到官府来。”
“那林晋尧的父亲是集庆县有名的乡绅,颇具威望,下官寻思意义重大,所以特地派人请了大人过来……”话未说完,蓝绪一个眼刀子飞过来,周县令吓得立即噤了声。
蓝绪瞥他一眼,面无表情道:“说事件即可,缘何故扯到出身,周大人莫不是还兴看人下菜这一招,你把大梁律法至于何地?”
周县令脑袋一抖,差点跪下,“下官不敢,下官不敢,这都是底下人报上来的,我也只是听说,不敢妄断。”
宴绥心里冷哼一声,自来县令与乡绅勾搭一派,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他许是先前就冠以季姓学子偷盗罪,因其不服不认不画押,这才怕事情闹大,丢了乌纱帽,甩手给上头。
一边不想得罪乡绅,一边又架不住被告的学子反抗,左右逢源,吃相难看。
周县令是在下面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即使知道二人在心里嗤笑他,也能做到面不改色,顺带夸耀一番自己的功绩,好能求个提携。
于是他说了一路,直到走近书院正学堂才老实闭嘴。
正学堂有一个活动的院落,地形宽敞,面积也较大,平时用作学子晨读或者练操,但大部分人都不爱往这边跑,因为靠近夫子的教舍,今日却围满了学生,分聚在两边,对着正中的两人指指点点。
老夫子朱显坐于上席,最早看到郡守,忙起身行礼,却被蓝绪伸手托住,“夫子无须多礼,您是江宁的才子,素有雅名之称,我仰慕已久,怎可担你行此大礼。”
“大人谬赞了。”朱夫子躬身让了座,落于下方学生为其准备的靠椅上,指着院中跪着的二人,神色痛苦道:“这是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学生,闹出这等有辱师门的事,直教旁人看了笑话。”
宴绥这才抬眸朝地上的两人看过去,皆身着通体雪白的学子衫,十七八岁的年纪,右边之人散漫,表情不羁,面带疲惫,跪坐没个正行,半些纪律也无;而左边之人,同样疲惫不堪,但胜在体态优雅,虽跪但挺直背脊,任凭周遭的指点也能面不改色,颇有一股大义凛然之感。
两人差得不是一星半点,从容貌,举止,气质再到态度,宴绥几乎一眼就能分辨得出谁是谁。
他端坐在蓝绪右侧,旁听他审问案情,周县令则站在身后,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林晋尧还是一口咬定是季咏思偷了他的荷包,他人证物证具有,底气十足,加之一旁的学生为他添油加醋,他更是捶胸顿足,嗓门奇大。
朱夫子面如菜色,气得吹胡子瞪眼,倒不是因为这番说辞,而是恼他有辱斯文。
蓝绪听着林晋尧的话语,再仔细核对一下衙门呈上的供词,确实没有出入,他合上折子,递给身后的周县令,再变换角度,看向季咏思,问道:“你呢,有没有什么要为自己辩解的。”
季咏思抬手行了个礼,声音沉稳又有力:“学生姓季名唤咏思,集庆县朝安镇定源村人氏,家父从军,战死于北境,家母福薄,逝世于疟疾,我随祖母一道生活,居住陋室,一亩三分良田,我自幼贫苦,吃够了残羹冷饭,也见惯了人间百态,我虽一贫如洗,两袖空空,但绝非会做出偷窃这等不顾律法的错事来。”
他再次拱了拱手:“学生只有一句话——清者自清,还望大人明鉴。”
“大胆,谁给你的胆子,敢这么跟大人说话!”季咏思说完,周县令就大喝一声先发制人,恨不得当场堵住他的嘴。
可等看到蓝绪竖掌的手势后,又悄摸着退回到原地。
朱夫子瞟他一眼,失望地摇摇头,集庆县有这怂官,指不定哪天要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