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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多年再想起这件往事,他已经不太记得那位朝官之子当时羞愤铁青的脸色,他只记得他初见那枚藏在羽箭头中的钥匙的惊喜以及他和周延安喝庆功酒时的痛快和豪放。
朋友?知己?或许都很难概括他和周延安那种情谊。士为知己者死,他沈白还没有这样的机会,可是他的知己就已经死了。他不能查、不能问,甚至连一点点关心之态都不能流露出来,因为这是皇上的旨意,这是天子的裁定,这是无法改变的结局。
“才义相知唯君耳……元青,我现在说这样的话是不是太晚了?”
“以财交者,财尽则交绝;以色交者,华落而爱渝……唯有以心相交,才可万年久长,生死不计。观澜,君子之交淡如水,不在乎共历事多少,只在心意,我想延安公子泉下有知,定会明白的。”
“算当时多少,英雄气概,到今惟有,废垅荒丘。梦里光阴,眼前风景,一片今愁共古愁……”沈白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念了几句,随即无奈苦笑。
第十章 残尸吊瓮
床旁边的石壁是空的,沈白一掌拍下去,那藏着钥匙孔的暗门便立现眼前。陆元青将沈白给她的钥匙插入了门孔中,沿着锁迹方向拧动的瞬间,两人已经各自默契地寻找到了一旦内有机关可以最快藏身躲避的角度和位置。
并没有任何机关。面前这扇神秘的暗纹满布的黑色大门就这么开了。沈白和陆元青对视了一眼,然后双双走了进去,于是那扇门就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了,就像从来没有开启过一般。
迥然于之前那间石室的漆黑一片,这宽大到不可思议的地方点满了灯烛,二人走进来的气流令火焰影影绰绰地变化着,掩饰般跳跃在这个光怪陆离的地下王国。
一股怪异的味道扑面而来,沈白忍不住掩鼻,不过借着这满室烛光,眼前的景象却令人有些不寒而栗。
这里吊满了白色的幔布,幔布边缘是围拢在一起的,就像一个包裹严实的密封瓮,幔布顶口处缠绕着一圈圈的草绳,围得既严密又结实。
粗粗地数过去,竟然有几十个之多。它们有序而紧密地排列在一起,一眼望去会让人有种眼花缭乱的错觉。
里面放的应该不是很重的东西,否则这么一堆吊在房顶上,岂不是要把这里压塌。陆元青暗暗思忖着,然后走到距离她最近的吊瓮前,仔细观察。
吊瓮底部的幔布是敞开的,自然的收口会让人以为它是围拢的,实则并不然。侧头往内看,似乎有微微的红色透出来,陆元青垫着青袍的袖子,拉开了虚围住的幔布一角,蓦然,一个鲜红的名字映入眼帘。
墨东村巧虎家,男童,一岁。
陆元青惊讶地看着这几个字。半晌她回头看沈白,却见他正站在另一个白色幔布覆盖的吊瓮前出神。
“观澜?”
“墨西村永生家,女童,七个月。”沈白指了指面前的吊瓮,又看了看旁边的吊瓮,“那个我刚刚也看过,上面写着:墨东村七婶家,男童,三岁。”
“于是这里是吊魂冢?”陆元青缓缓松开了手中握着的幔布,又扫了扫这满室排列有序的吊瓮,忽然叹了口气。
“算你有些见识。”那尖锐、潮湿、阴森的声音再度响起,就像是忽然从地底下冒出来一般。
可……也的确是。
面前十步开外的地方忽然从中间分开,机关巨石摩擦响动的声音灌入耳中,有一种令人牙酸的不适感不断冲击着。
头顶悬挂的这些吊瓮因为地下的运动开始微微地晃动着,仿佛一张张面无血色的惨白脸孔在绝望呻吟着。
一座高台缓缓升起,于断裂的地缝中间突兀地崛起,周围圆拱形的护沿约莫有两丈之距,而都不需要低下头探前去看,都能听到冷血蛇虫爬动和绞杀的声音,冷酷、残忍却又真实。
“这瓮中摆着的是未成年孩子的骸骨?”陆元青看着站在远处高台上黑色麻衣披身的人影,这身影空荡荡的,仿佛一阵风就会刮去一般。
“不,应该说是残尸。”如同黑色幽灵般的女子又歇斯底里地笑起来,“连死了也不给一具全尸,对于这些可怜的孩子来说难道公平吗?因为没有全尸,所以任何仪式都超度不了他们的灵魂,我只能把他们吊在这里,等着把他们残缺部分带走的那个人出现,我才能替他们找到解脱的方法。”
“他们……残缺了什么?”沈白皱眉问道。
“无论人生还是人死,不会变成行尸走肉所不可缺失的东西,应该是人心吧?”陆元青想起那写在吊瓮上鲜红的字迹,忍不住叹口气。
藏在黑麻衣下面的女子愤恨地开口:“不错!不错!吊在这里的所有孩子都被挖了心。即使做了鬼,胸口也是一片空荡荡,怎么会甘心?怎么能甘心?”
“怎么会这样?”沈白震惊地扫过面前数不尽的吊瓮,只觉得胸口发冷。
“问得好,狗官!”女子的声音沙哑、生涩,仿佛磨刀石上哀鸣的残剑,“为什么?我当初也是这么问的,你知道那个人是怎么回答我的吗?他说,这些孩子能有幸为皇上尽忠,应该觉得三生有幸才对。”黑色麻衣下的身体剧烈地抖动起来,随后慢慢委顿地跪在地上,“我有罪,我是个罪人!我是个满手血腥的罪人!因为我的愚蠢决定而赔上了这些孩子的性命是我的错,害死了全村的老幼妇孺也是我的错,鞥古村从此化为灰烬是我的错,忍辱偷生三年却不能手刃仇人更是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