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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话说出来,在这个世界里,就有些大逆不道的意味了。贾琮确实心中又急又怒,但也存着试探贾代儒的心思。他心中有个计较,但也要看贾代儒的态度。如果贾代儒食古不化,听了他的话,觉得如洪水猛兽一般,甚至加以斥责,他就什么都不说了。尽管贾代儒对自己甚好,但道不同不相为谋,自己也不能引之为盟友。
贾代儒沉默良久,之后,长叹一声道:“琮哥儿,庶子难为啊!”
多年前的伤心遗憾被触动,贾代儒看着贾琮,就如同看着当年的自己,一时百感交集,难以抑制,忍不住和贾琮倾诉起自己的遭遇,也是憋屈在心中太久了。
“琮哥儿,当年我与你一样,也是一心刻苦读书的。”贾代儒在贾琮面前缓缓坐下,回忆起往事。
贾代儒的生母是先荣国公贾演的妾室,那时贾演才因从龙之功发达,他不是名门世家出身,青年时娶的妻子出身也普通。贾代儒的生母姜氏是良家子,父亲还是个读书人,若不是战乱中家境败落了,也不至于沦落为人妾室。姜氏聪明漂亮,出身又好,在贾演一众多丫鬟身份的姨娘、通房中就非常不凡,很得贾演的喜爱,也带给了贾夫人最多的压力。
贾代儒自小就由姜氏启蒙,在读书上很有天分,人又聪明活泼,贾演对他的看重,仅次于承爵的嫡子贾代善。贾演是个有见识的,明白天下已经平定,日后武勋的地位会逐渐降低,又易招惹皇上猜忌,贾家的子孙该往文官的路上走了。因此,贾演对贾代儒是花了本钱培养的。贾夫人看在眼中,更加不悦,只她做不了贾演的主,也无法可想。
贾代儒在比现在的贾琮年龄略大一些的时候,就下了场。第一次童试,就得中了秀才,正是春风得意,意气风发的时候。他加紧温书,准备第二年的乡试。不到年底,早年的沉疴痼疾发作,贾演生起了重病。拖了几个月,终于去了。自此,贾代儒的人生命运就发生了极大转折。
贾夫人以守孝为名,阻止了贾代儒参加乡试。她如今是贾家身份最高的人,又是贾代儒的嫡母,自然一切都由她做主。况且,她拿出的理由也是冠冕堂皇的。贾代儒和姜氏明知她是挟私报复,也无可奈何,只有忍耐,否则一个不孝父母,不敬主母的罪名压下来,他们母子承受不了。
贾代儒咬牙守了三年孝,但他一直未间断温书,只是此时也无人指导,进益不大。贾演的孝期满了后,贾夫人在贾代善的劝说之下,终于答应了让他继续考试。他还来不及欣喜,贾代善就向他提出了一个要求,那就是日后他如能考取功名。贾代善会给他运作一个官职,只是要去平安州,那是贾家暗地里隐藏着实力的地方。这样文官也安排上贾家人,贾代善就能把平安州牢牢把控在自己手中了。就像东南沿海,是南安王府的天下一般。
可贾代儒不愿做贾代善手中的傀儡,任其摆布,更害怕万一出事,会被贾家抛出,成为替罪羊。贾代善表明了态度,要让姜氏留在京城荣国府中,扣做人质,以此来拿捏贾代儒。贾代儒只好做了决断,几次下场,却再也没能考中举人。时间长了,贾代善对他也失去了兴趣。
贾代儒在长久的荒废之后,也不复当年的青年锐气。又过了几年,贾夫人去世,姜氏也去了,贾代儒作为庶子,从荣国府分到了小小的一份家业,自己搬出去过活。他一生寥落窘迫,人到中年,只能领了族中的恩典,做了族学塾长,以补贴家用。却命运不济,中年丧子,晚年连唯一的孙子也去了。虽说贾瑞不成器,但那也是他唯一的血脉了。
说起往事,贾代儒惨然一笑:“琮哥儿,这就是贾家庶子的命啊!就算你并没有非分之想,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你若是像环哥儿那样胡混日子的便罢了,可你要上进,看在你祖母眼中,就是要越过了宝玉,乱了规矩,她自然不肯!”
“我只怕,就算府里让你去科举,你得了功名,还是消停不了。”贾代儒接着道:“今日的贾家,比起我年轻时,已经差得远了,只靠昔日的虚名撑着台面。你如果做了官,同时又是庶子小辈,你祖母,你父亲嫡母,甚至你兄嫂,都能借着身份拿捏你。”
贾代儒冷笑着举例道:“你知道贾雨村吧,他与贾家连了宗,实则是借着王家之力复职,还升了官。他自然就要回报,薛蟠的人命官司是他摆平的,你父亲喜欢的古董扇子也是他给弄来的,听说还因此陷害了原主。你想一想,他这是自愿而为,日后有报应也罢了。可若是大老爷摆出父亲的架势,命你做这样的事,你如何自处?让你为贾家徇私枉法,你做不做?这样看来,这没有功名,也未尝不是好事!”
“不,儒太爷,不管怎样,功名我是一定要争取的!”贾琮斩钉截铁地道:“哪怕因此要脱离贾家,我也在所不惜!”
贾代儒闻言浑身一震,他直直地凝视着贾琮,双目闪着异样的光。半响,他嘶哑着嗓子道:“那么,琮哥儿,你愿意出继,做我的孙子吗?”
第114章 出荣国府记15
“做您的孙子?”贾琮愕然问道, 脸上流露出惊异之色,心中却是暗中欢喜。这正是他想要求得的目的!
他反复衡量过,想要从贾家脱离是很难的。没有十分能拿得出手的理由,不到迫不得已, 贾家是不可能放他挥手自兹去的, 这会被人认为是容不下庶子, 贾家是钟鸣鼎食之家, 不能不要脸面。他若是敢大闹, 贾家尽可以把他幽闭在家里, 或放逐到庄子上, 让下人看管着, 不放他与外人相见,他还能使出什么招儿来?再狠一点,去官府问他一个忤逆的罪名, 让他下狱问罪都可以。在这个孝道大过天的时代,他一介庶子,现在还什么都不是的白身,想反抗自己的父亲、祖母、家族,根本是拿着鸡蛋往石头上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