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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第二天啊夫人,您睡了一天一夜,我不放心才在这里守着的。”
林鱼有些惊愕,她脑子里嗡嗡作响,一些破碎的故事情节像刚开化的冰变成了水,争先恐后的往前拥。
初次见面的时候,荣时对她郑重表达了谢意——然后,他就不开口了。
他很安静,终日里不说一句话,清癯的面容看起来有些忧郁。
逗他说话,是林鱼的乐趣。
“你叫什么名字,你从哪里来?你要到哪里去?”
“你家里人呢?你只有自己一个,独身一身在山里可是很危险的。嗯……你多大了,你跟女人生过孩子吗?”
“你为什么总是不说话?”
荣时,林鱼尝试着念他的名字,却读不出“时”这个音。
她不会说官话,分不出平翘舌,总是念成“姒”
荣时点着唇纠正她,“嘴巴张开一点,舌尖翘起……”
那细白的指尖落在薄红的唇边,眼尾黑艳,神情蕴藉,林鱼无端端意乱情迷,想让那指尖落在自己的唇上。
她依然发不出“时”的翘舌音,为图省事,干脆叫他荣荣。
“他不听话。”林鱼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暗哑,红烛不明所以,就听夫人急急絮絮的道:“我明明告诉他外面很危险,有狼,还有恶女,他却总是乱动,乱走,伤口也好不了,我就把他的衣服藏了起来……”
“他只能呆在屋子里,扒着窗户往外看,像只笼中雀儿似的,好像我囚禁了他。”
林鱼头疼的厉害,她扑倒在床上,把头撞进被褥里。红烛吓得要哭,急着唤夫人,却拉不住她。
林鱼脑海里忽然出现一副清晰的画面,长发的,瘦削的美人,当窗坐着,宽大的睡袍松松裹着,露出细长的脖颈,抑郁寡欢,美丽而冰冷,仿佛天边一点云影,风一吹就飘散。
“夫人,夫人……”
红烛急得直哭:“快去,快找大夫过来。哎,大夫不是就在小荣大爷那里吗,就请过来先看看。”
林鱼额头微汗,仿佛很多血液一股脑涌到脑子里去,她脸皮热得通红。
“不用。”她闷声闷气的道:“我不需要大夫。”
亏红烛这一打岔,林鱼脑子里驳杂混乱的信息忽然中断,她渐渐得平静下来。但是也有什么信息飞快的溜走了,她虚虚的用手抓了一下,什么都没抓到。
“荣荣…时呢?”
“三爷在小荣大爷那里,夫人回来不久,长青就把人接了出来,只是小少爷后半夜不知怎么地忽然烧了起来,原本是瞒着三爷的,但今天早上三爷还是知道了。”
他当然会知道,因为按照荣炼的教养,提前被放出来,今天早上一定会去找他问安加谢恩。
荣炼没有去,他自然就猜到出事了。
林鱼心头还是有些浮躁,否则刚听红烛说大夫在小荣大爷那里,她就反应过来了。
红烛把林鱼扶起来,喂她喝热水,又给她按头,林鱼缓缓吐纳,终于平静了一些。
红烛重新给她把头发梳好,又帮她换过衣服,“夫人可要出去逛逛?躺了这么久,骨头都酥了,若是不走动走动只怕晚上睡不着。”
林鱼不用她陪护,径自往外走。“我去看看荣炼。”
荣家长房原本在国公府最中央最堂皇的地带,但荣炼太小了,为了方便照看,他就住在萱玉堂的西南角,与荣时所居的竹楼遥遥相对。
荣时用没有受伤的手抱着孩子,荣炼就靠在他的怀里。后半夜的热度到现在都没有退下来,小孩儿睡梦中微微张着嘴,唇上,腮帮上都是通红。
荣时怔怔的看着怀里的人,他们说荣炼的鼻子眼睛长得像父亲,现在他养的久了,又说像他。
荣时看不出来有哪里像,只希望他快点长大,快一点,再快一点……他抱了很久,受伤的手臂没受伤的手臂通通失去了知觉,房间里很安静,只有荣炼偶尔会难受的哼哼两声。
荣时心很乱……他最近心境一直不是很稳,但这样心乱如麻还是头一次。
他忽然有点怨他兄长。
明明他才是被母亲喜爱,被父亲倚重的人,母亲把所有的期待给了他,父亲把承嗣的重任交给了他。他怎么就能丢下国公府,丢下荣炼,自己死了?
而他荣时,本来也不必如此辛苦,如此紧绷。
嫡次子,不被喜爱信重,但至少会是自由的。
如果荣炼醒着,一定会问,三叔,你还生气吗?
其实他早就一点都不气了。他甚至有点羡慕。
因为当年他被关进祠堂的时候,并没有人给他求情,也没有人在外边等他。
荣炼依然不醒,大夫说再烧下去会有危险,可能会伤到肺,或者脑子。如果这样,他的罪过就大了。
荣时鲜少有后悔的时候,他走得每一步做得每一个决定都明明白白,但此刻心中却一片荒秽。
是他揠苗助长,是他过于苛刻,是他情绪没压好,波及了荣炼。
也许林鱼说得对,他本可以更周全。
是他错……
荣时苍白的脸上,带着暗淡的阴影,窗外的光折射进来,让他显得清幽而冷寂,像一道画册里剪出来的苦世图。
一颗泪忽然从眼眶滚下腮帮,凉凉的触感让荣时吃了一惊,他怔了一怔,立即抹掉,又扭头吩咐下人换条冷帕子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