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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大门早让他反锁了,这间屋子又是他为自己偷香窃玉特制的,没他手里的钥匙,既无人能从那个门出去,也无人能进来。
然晓珠距离门还有五六步时,猛的转身朝反方向的窗户边跑去。
始料未及,李昭大惊,站了起来,连从不离手的扇子都没拿稳,掉在了地上。
他也干过不少强取豪夺的事儿,虽有些如这姑娘一般,拿簪子欲要自戕的人,终究被他三言两语的威逼利诱地劝了下来。从未有人想要跳窗的,要知道,这样下去,不死也得摔个残废。
“站住!”李昭脸上露出些许急色,又换了温柔的语气,“你跟了我,定不亏了你,收你做通房,做妾!”
他以为,她一个小小厨娘,又没了依傍身,如此这般,已是天大的抬举了。
哪知,晓珠狠狠一口啐在他脸上:“我呸!我走自己的路,谁要你这腌臜瘟人的!”
说罢便纵身往窗户跳下。
方才与李昭说话时,她已仔细回想过,这楼上虽高,跳下去并不一定会摔死,只要方法得益,那挂酒旗的杆子能挡一下。
而且,她虽看起来娇娇弱弱,也很少上街见人,但每年都要与王大娘入山采鲜笋、蘑菇和各种野菜,攀爬或是缒落的经验不少。
果然,纵身下去时,晓珠被酒旗杆子挡了一挡,性命无忧。但到底有那样高,落地的时候,左腿先着地,似乎——摔断了。
先是木木的没有知觉,晓珠爬起来走了两步,一阵钻心的剧痛迅速袭来,她直抽气,冷汗也下来了。
二楼窗户上,探出李昭的头来,只听他阴恻恻笑道:“小娘皮还有点子骨气,老子就喜欢吃你这种辣的,腿都断了,看你能逃到哪里去?!”接着,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传来,似有人要从客栈里追出来。
晓珠咬牙,忍住剧痛,拖着受伤的左腿,往前边小巷子挪去。
夜色迷蒙,四处空寂无人。本朝本无宵禁制度,但前些年南屏县吏治不好,天黑时无人敢出门,久而久之,也就形成了习惯。
到现在,便是三儿,虽知道大白菜放在院子里没人来偷了,到了晚上,也还是更愿意待在屋子里。
晓珠心跳如擂,一手紧握匕首,一手扶墙,一步一步往前挪,只希望转出小巷子,到了大路上,能瞧见什么人。
可惜,谁也没有,身后倒是脚步杂沓,似是追兵将至。
前面是买酒的店铺,门口放了一口大缸。眼见着追兵将至,晓珠躲到了大缸后面。
黑夜岑寂,通衢大道上四下无人。李昭的打手们,也不知怎的,竟根本未往这边来,往另一个方向跑去了。
晓珠眼见它们走了,正要松口气,腰间却被个什么东西顶住了。一只黑猫蹲在她的身旁,瞪着一双蓝绿的眸子盯着她,诡异得紧。
晓珠心头大悚,站起来欲要逃跑。方才还空空荡荡的大街正中,不知何时,站了个高大的皂袍男人。
长街静寂,冷风幽幽吹过,身侧的黑猫对着月亮,拖着长音一声一声叫着。这场面,十分诡异。
但在晓珠眼中,他到底身着官府,大半夜的,只有县衙里的人,才敢出来走动。她略略生起些希望:“这位官爷……”
皂袍人转过身来,面沉如水。晓珠瞧见他的脸,呼吸一窒。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是吴朗,“修罗裴,鬼刹吴”中的鬼刹吴朗。
且不说白日里,他还和李昭把酒言欢,便是没这茬事儿,晓珠见了他,也是避之不及。
她只看了一眼,转身就要走。
吴朗面沉如水,两步上前,便拦住了晓珠的去路。
“你……你要做什么?”晓珠此刻左腿痛也不知了,眼见着身量高大的皂袍男人,如一片阴云似的,将她娇小的身影尽皆覆盖。
吴朗白日便疑心这女子听了自己与李昭的机密。特意提醒他这女子有异,暗示他去处理。哪知道,这个李昭,在美色面前,做事这样不牢靠。
他吴朗就不一样了,酷吏出身,做事干脆,从不拖泥带水,真真儿当得起“鬼刹”这个称呼。他也不问前因后果、是非曲直,一个字不说,长臂一伸,便轻松掐住了晓珠的脖子。
晓珠只在开初惊叫了一声,再也发不出声儿来。
这一次,与上次裴屹舟掐她,大不一样。她从他们的眼神看得出来,裴屹舟还是个人,有一两句道理可讲,而这个人——不,这个不似活人的人,是真的要她的命。
原本紧握在手中的匕首“哐当”落地,她压住吴朗掐在她脖子上的手,却如何也挣脱不开桎梏。缓缓的,整个儿被吴朗提了起来,脸憋得越来越红。
渐渐的,眼前影影幢幢,越来越模糊,脑子里也七七八八的,越来越迷蒙。
沈家院子里,王大娘抱着小小的她。“藏之比明珠,希望晓珠以后遇上将你藏之心中、如珠如宝的人。”
那个时候,年轻冷肃的县令,带着人来查抄沈府,当场踹得大公子吐血。
某个夜晚,有个人也这样掐住了她的脖子,眼里却带着复杂的情愫。
眼前越来越模糊。袅袅炊烟,芙蓉残影,到最后,剩下白茫茫一片。远方一道白光一闪而过,胖胖的王大娘从尽头里走出来,笑着对她摆手:“晓珠,时间还早着呢,快回去吧,好好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