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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阿姨叫嚷。“你说你,你说你,昨儿大晚上的你往外面跑什么!这么多人名字登记了一圈,就差你一个,我还以为你让人给拖走了!”
她顿了顿,大概是有人在回她话,但声音温和,远没她这么高昂,隔得远了,一点听不见。
谢亦桐走到四楼楼梯口,不紧不慢地往下走。
底下马阿姨又开始嚷了,“回家你也不跟我打个招呼,把我给吓得差点都报警了!哎?你这手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多淤青和口子?摔了?昨天下雪路滑,你说你也不注意点。”
不知与她对话那人说了什么,不多时,只听见马阿姨转嗔为乐了。
她豪爽笑了几声,说,“行了行了,不说你了。让他们把东西放这儿就行,到时候我一个一个发,谁也短不了。”
这时,谢亦桐走到了二楼。
这层楼里有各种各样的声音。有人在做早餐,微波炉叮的一声响。有人在洗衣服,洗衣机嗡嗡地低响。有人许是在早锻炼,打沙袋的声音咚咚咚闹个不停。
还有楼底下。
只隔了一层远,除马阿姨的大嗓门之外的、一楼的其他嘈杂也终于能听见了。
电视的声音。空调机的声音。有几个人在搬东西,脚步的声音、说话的声音、箱子放在桌上时嘭的声音……
就在这么多杂七杂八又充满人间烟火意味的声音里,一个温柔带笑的声音忽地进了耳朵里。
清清楚楚,与嘈杂的背景完全分离,分明得像黑白照片上一抹鲜艳的彩色。像在茫茫人群中忽然见到一张脸。
——却是告别的话。
他带着笑说,“那就麻烦马阿姨了。东西如果有缺的,一定告诉我。我还有一节课,先过去了。”
马阿姨说,“路上注意点滑啊,别又摔啦!”
一个脚步。开门、关门的声音。淹没在了嘈杂里,没有痕迹。
当谢亦桐走下一楼来,那人已不见了。
一楼大厅里,只有马阿姨站在登记台后边,指挥几个穿着快递服的年轻人把一大堆纸箱子分门别类地搬到桌子上去。
马阿姨看见她,乐呵呵地打招呼。“哟,小谢老师,这么早啊!正好正好,快来挑一个!”
“是什么东西?”
“是空气加湿器,”马阿姨说,“咱们南方没暖气,冬天大多是开空调。但空调吹久了干燥得很。还是傅老师想得周到,给大家一人买了一个加湿器。你先来的,你第一个挑,看看喜欢哪个?”
谢亦桐对身外之物极少有挑拣。随手拿了一个。盒子上的产品图里看起来,是近似于电饭煲的圆滚形状,有一小块挖空了,罩着玻璃罩子,里面有一只呼呼大睡的三花小猫。
她说,“谢谢。”
马阿姨摆摆手。“不用谢我,我也没干啥。对了,你那屋子住着还好吧?那天打扫卫生,才到一半,我有事先走了,后面全丢给傅老师。小伙子嘛,难免粗心大意的,要是有哪儿没弄干净,你告诉我,我说他去。”
“房间布置得很好,我很喜欢。”
“那就好啦!那间屋子是你的了,随你布置。对了,我是说万一啊,哎,我们这儿卫生挺好,一般不会有,但也说不定——万一屋里有什么蟑螂虫子之类,你不敢动它,只管来找我,马阿姨厉害着呢,一拍一个准!”
“好,谢谢。”
“还有啊,我跟你说……”马阿姨一开口说话便没疲累,好像常人肺里是气和血,而她肺里全是话,一张口就咕噜咕噜个没完。
好在这时昨天帮拿行李的小曾老师哼着歌出了门,马阿姨一眼看见他,叫道,“哎,小曾,你袜子洗完啦?”
小曾老师立马涨红了脸。其实马阿姨并不专爱揭人短处,只是常言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话太多了,也就难免要有两三句不小心戳了人心窝子。
谢亦桐趁机出了门。
行政楼在校门边上不远,很老了,可能是全校最老的一栋建筑。虽不时有修整,仍是风霜满墙。
谢亦桐上了八楼。
可能是时间还早,大楼里还没开始忙碌,虽所有办公室的门都大敞着,但几乎没什么声音。偶尔有,也不过是有人翻了翻报纸。
一路静悄悄的,她进了楼梯口边上的809室。
这间办公室不大,只一个看上去仍很稚气的年轻男生坐在电脑前,一面对照着键盘边的某张表格,一面迟疑地在键盘上敲字。
谢亦桐走过去。“你好,我是谢亦桐,昨天到的新老师。今天过来办剩下的入职手续。”
男生小心地把最后一个键按了,抬头看她。“哦!好的好的!请稍等一下。”
他手忙脚乱,急急地站起来,到墙边的玻璃柜里找东西。找半天才找出个新工牌,拿回来递给谢亦桐。
工牌设计得很大气,偏红的底,一张照片,下面还有姓名和工号。
男生忽说,“咦?你这张照片好好看啊,都不太像本人。”
他顿了顿,涨红了脸解释,“噢不不不,我不是说你真人不好看,我是说你和你的照片表情不是很像,那个……”
谢亦桐打断他。“谢谢。”
她把工牌接过来。
那上面的照片是多年前在观岛戏剧学院照的。她只有这一张照片。
照片上,她的脸笑得很开心,眼睛里几乎是有光。虽五官一模一样,但是,一眼看去确实不像本人。她本人是不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