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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默呈很轻地说,“小谢老师。”
“怎么?”
“你为什么怕虫子?”
她微微一怔,好半天没说话。若不是睁着眼睛,他以为她睡着了。
终于,她慢慢地说,“你记不记得,你记忆里第一件事是什么?”
他很认真地想了一阵。“是阳台上的一只野鸽子,我朝着它走过去,它飞走了,飞得很高,很高,越来越高……最后天空很蓝。”
谢亦桐沉默很久。“……我记忆里第一件事,是一只虫子。”
他转头看向她。
她看着天上,很平静地继续说,“我坐在狭窄的汽车后座,有一只很大的黑色甲虫在旁边爬。我告诉妈妈,有一只虫要咬我,她在开车,没有理我,我又说了一次,她说我很烦,我说有虫子,她说没有虫子,我说虫子离我越来越近了,她让我闭嘴。我往角落里躲,但后来,没有地方躲了,它越来越近,最后咬在我手腕上。”
人第一次记事,大多是在两三岁的时候,是白板一样的生命里刻下的第一道痕迹。
她第一段记忆是口器狰狞的黑虫带来的剧痛和母亲的冷漠,仿佛此后的道路也就定下了某种基调,对虫的恐惧渗进了本能。
她手指因回忆微微发凉,却忽地一暖。
他握在她手上。
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修长的手指微微握紧了她的手。皮肤触感很温暖。
于是她渐渐回暖,甚至,有些想笑。
谢亦桐望着天,说,“傅老师。”
“嗯?”
“吸烟有害身体健康。”
这话忽然去得有点远,傅默呈闻言一怔,继而一笑。“我真的抽得很少。很烦躁的时候才会抽,而且,每次都会被你看见。”
“我没看见的时候说不定有多少。”
“你没看见的时候一根也没有。”
“我不信。”
“我没带烟盒,不然可以给你看。数量对得上。”
“我不看。我会把它丢掉。”
他笑了,一下子坐起身来,看了她一阵,忽然说,“小谢老师,你可以往左挪一点吗?”
“干嘛?”
“好不好?”
她觉得这情境似曾相识,盯着他,一头雾水地往左挪了。
傅默呈又说,“挪太多了。你可以再挪回来一点吗?”
“……”
“然后脸往天上看,朝右偏一点。”
“……”
“再往右一点。”
——十年前的校门外路口。
——数月前的校门口。
——“你往左一点。”
——“头稍微再抬高一点,就一点。”
——“小谢老师,你可以往后退两步吗?”
——“你把头抬起来,看着月亮。”
——“好不好?”
谢亦桐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好不好?”
“……”
她于是一言不发地按着他的要求把脸又往右偏了一点,望着天上,此时,夜幕中一轮圆月恰在视线中央。
傅默呈在旁边静静地看着。
荒原的风静静吹过,她躺在地上,眼睛明亮而认真,脸颊边的碎发微微摇了摇。
谢亦桐说,“傅老师,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了?”
“解释什么?”
“……”
她正要偏头去睇他,一片温暖的阴影靠近了,他把手覆在她额上。
他微微笑着说,“月亮在你眼睛里。”
第四十八章 ·
天还未亮, 辽阔的荒原上先响起震动声。
大象苏醒了。
它已很苍老,行动沉重而迟缓,睡眠也比壮年时期的公象长很多。壮年的野象, 一天只睡两三个小时,而它需要大半个晚上才休息得足。但休息过后,一睁开眼, 它拖着庞大衰老的躯体,再次上路了。它没有同伴, 只有自己融化在夜色里的影子。
随着大象的脚步声慢慢消失在荒原远方,东边的地平线上,薄光已现, 云霞渐红, 太阳即将升起。
谢亦桐曲着膝盖坐在荒草地上,披了黑色短外套, 手托着腮, 面无表情地在出神。
倒不是在想什么,纯粹是因为困,大脑放空了。只因为一句话, 昨天晚上几乎没睡着。那时她一动不动地闭着眼睛侧躺在睡袋里, 守夜的人静静地坐在一旁,偶尔往她身边轻轻伸手,赶走草叶间窸窣作响的虫子。半夜交班时他对她笑着说晚安,她一句话也没讲。
东天越来越亮了。薄薄一层光洒在荒原上, 细碎草叶底下有了小小的影子, 微微摇晃。大地正在苏醒。
身后的睡袋里隆着一个颀长的轮廓, 那人阖着眼睛,呼吸很安宁。
谢亦桐假装是探查后方远处有没有危险迹象, 回头瞟他一眼。他睡得倒是挺沉的。尚未成形的晨光落在他脸上,眼睫下有淡淡的阴影。眉宇微蹙,大概是因为这段时间一直很疲惫。
严天世不是好对付的。在那样一个人面前微笑着虚与委蛇,取得信任后背叛他——看热闹的旁人只会说这事一定很需要胆识,只有与那些野兽般狠厉的危险人物亲身打过交道的,才知道这里面有多辛苦。
以至于一个平日里总是在笑的人,在夜里一言不发地抽着烟。一个人。
她想,去年年底,第一次接到他电话,他告诉她她身份被识破,希望她识相离开,那时她觉得这唬她走的人挺难对付,看似温文,笑里藏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