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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亦桐戒备地盯着他。
魁梧男人在距他们几米远的位置上停步,手上比划着什么,嘴里语速很快地说着奇异的语言。
“艾什加拉……艾什加拉……”
吟唱般的神秘语言里, 谢亦桐只勉强辨认得出这个词。它每次出现都稍有不同,语调时而向上, 时而向下,总带着变化奇异的尾音后缀。
傅默呈静静地听着。
魁梧男人似乎说完了,手心向上, 朝他伸来。
傅默呈说了一句话, 但谢亦桐听不明白,只见魁梧男人笑了笑, 望着他, 眼神更加认真,一面在手里比划,一面耐心地解释着。
她转头看向身旁的人。
他脸上很平静, 只是在听。
他的眼瞳与他们一样, 是瑰异的深灰蓝色。将明未明,有如夜色将醒。
她微微一怔。
——严天世是艾什加拉人。傅默呈有与艾什加拉原住民颜色相同的眼睛。
她忽然想起在北门世家的陵墓中,北门安念曾经住的小屋里那些陈旧的日期薄子。其中一本,曾有三个月的时间断裂。
二十六年前的某一天。
——“我要去找你。”
——“我找不到你了。”
——“孩子出生了。”
短短几十天之后。
——“孩子死了。”
也许孩子没有死。
对面, 魁梧的艾什加拉男人解释完了, 朝着这边微微俯身, 再次伸出手。一双灰蓝的眼睛,凝注着另一双灰蓝的眼睛。
傅默呈没有伸出手。他只是看着对面的艾什加拉人, 用艾什加拉古老的语言礼貌地说了些什么,语气平缓,不紧不慢。
艾什加拉人一怔。伸出的手,僵在半空里。
傅默呈又说了几句话。很温和,有一些歉意。但,是一种出于礼貌的歉意,道路已定,不会为歉意而变更。
艾什加拉人把手缓缓收了回去,沉默片刻,扭头朝着底下深冢中安静等待着的人群喊了几句。人群躁动一阵,声音起彼伏,一双双灰蓝的眼睛都往这边看着。
傅默呈平静地置身于所有人视线中央。
魁梧男人转身走了,从来时的陡坡上迅疾爬了下去,动作很利落。手臂上狰狞的动物爪痕仿佛不是伤口,而是野外强悍者的勋章。他回到人群中。
傅默呈对谢亦桐笑了笑,“小谢老师,我们也下去吧。”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他们以为我是回家,很高兴。但我告诉他们,我只是来了解一些已经过去的事情,也许明天就会离开。他们有些失望,但答应带我们到村落里去。那里有一个年岁已经很高的女智者,什么都知道。”
“……噢。”
谢亦桐沉默着与他一起走到象冢边,一前一后,顺着陡坡爬了下去。
艾什加拉的原住民们纷纷转身往来时的方向缓缓走去。男女老少,在前面沉默地带着路,不时回头朝他们看上一眼。
傅默呈只是礼貌地朝他们笑一笑。
象冢是寂静的。人们窸窸窣窣的脚步在这里轻轻回荡着,没有使空气中热闹起来,只是把这份寂静衬托得更加辽阔。一具具巨大象骨散落地上,仿佛安宁的永眠。
连太阳也无法再将死去的生命侵扰。
在这样庞大辽阔的寂静面前,人世间的秘密,哪怕有几十年,仿佛也微不足道起来。
谢亦桐低声说,“你是他的儿子。”
“嗯。”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刚刚。”
她转头看向他的眼睛。幽深的灰蓝,与生俱来。也许幼时还被旁人疑心过是病变。当瞳色相似的同族们出现在眼前,大概就什么都想明白了。
给予他生命的两个人,一个在亚洲搅动风云半世纪,权势滔天,随口一声通缉,连遥远混乱的艾什加拉都有人为他卖命,一个在地底独自安静过了五十年,白发之后死于非命,尸骨如鬼,偌大的繁市,竟是没一个人叫得出她名字。
他在他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长到二十六岁。
但他对似乎没什么反应。
傅默呈偏过脸,对上谢亦桐视线,眼睛里微微笑了笑。“知道以后就不重要了。如果顺利,我们明天就走了。”
出了象冢,往山下走上一阵,远远的,先是听见水流声。
是一处瀑布。
夏日未至,山河的水量不大,只有几米宽,自四五人高的崖上坠落,阳光照耀着,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灰绿色,好似流动的碧玉。
瀑布底下是一条小河,河流潺潺,绕过村庄。
数十间木屋散落在山坡上,都只一层高,屋顶尖尖的,大多很有年头了。各家屋前台阶上摆着不同的物件,刚编了一半的草篮、挂着生兽肉的架子、装着山泉水的大缸、洗衣服的大盆……除这些不同的,还都有一样同的。
是一些空陶碗。每家都有。
在村庄西边的某个孤独角落,一座旧木屋已半塌了。阶上满是尘土,两只空陶碗也破了。屋边耸立了几根高高的尖铁杆子,看不出是做什么用的。
村庄最中央的空地上摆着篝火,边上坐了一个瞎了一只眼的老太太,拄着粗制木拐杖,脸上沟壑很深,说不清究竟已多大岁数,但神色很安宁,像是在晒太阳。
听见人群脚步声,老太太先是说了一句,“艾什加拉……”,然后,她看见人群最末有两个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