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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巧有一点点关联。”
傅默呈首先想到一个老熟人。“曲听棠?”但他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应该不是。她对他一直很忠诚,不会背着他做小动作。”
“是她姐姐。”
她这句话的语气太平淡,以至于, 他隔了几秒才意识到它的意思。曲听棠是她五姨, 曲听棠的姐姐是她亲生母亲。
但,也正如方才在公共休息室时王某强说的, 现代法律不讲连坐, 有人犯罪,刑罚上不会直接牵连直系亲属。除非被刻意拉下水。
傅默呈的声音放得很轻。“她陷害你么?”
谢亦桐平静地说,“她想用我给她顶罪。”
对方把繁市的事一股脑全推在她身上, 甚至拿出了所谓的有力证据。若不是事情在中途败露, 繁市并未如精心计划的那样在暗中被吸走所有的血液,否则日后追查起来,她死一百次也不够平息一座城市的怨火。但,虽是重罪未遂, 也足够她在监狱里呆一辈子了。
要她顶这样的罪, 却连通知也没有一声。仿佛她只是一个工具, 随时可用,随时可丢, 而且毫不怀疑她会像小时候一样乖乖听话,不做挣扎。
傅默呈说,“她不知道你的实际身份?”
“所以她弄巧成拙了。”
谢亦桐靠着门,慢慢坐了下来,曲起双腿,抱住了膝盖。
虽最终是“成拙”,但“弄巧”本身也已是伤害。那是母亲。
过了很久,谢亦桐不知道门外的人还在不在。她望着地上,轻轻地说,“我小时候听过一个很浪漫的童话。”
他在。
他温声说,“它讲的是什么?”
“一只很小的兔子在森林里冒险,遇到了很多困难,也遇到了很多朋友。”
“后来呢?”
“后来它发现自己之所以能一路逢凶化吉,总是有很好的运气,是因为兔子妈妈一直在后面跟着它。”
“很可爱的童话。”
“嗯。”她说,“当时是在幼儿园,老师讲完故事,说,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妈妈永远是世界上最爱我们的人,永远会保护我们。”
“小谢老师。”
她像是没有听见他叫她,只是在门的另一边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语气很平淡。“同班的小朋友们都很开心,觉得老师说的很对。他们说,妈妈会在你生病的时候照顾你,会给你做好吃的,会和你一起带着家里养的小宠物出去散步。妈妈最好了,所有人都这么说,所以,我也很相信。”
小孩子什么也不懂,很容易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何况,是所有人都这么说。所有人都最孺慕妈妈。孩子的世界那么小,妈妈几乎就是一切了。
她说,“虽然她和别的妈妈不太一样,不会在我生病的时候照顾我,不会因为我饿了就下厨房,也不允许我养宠物,但我还是相信,假如我到森林里去冒险,她也会像兔子妈妈一样在我身后一直跟着我。”
他在门后静静地听她说着。
二十几年,她没有对别人说过这样的话。也许也很久没有对自己说过。
她说,“她对我很冷淡,我以为是我做得不够好,所以我努力做得更好。从小到大,不管在哪个方面,我都不会允许自己输给别人,我一直都是第一名。连我不认识的同学家长都会在偶遇的时候夸赞我。但是她从来没有。”
她说,“我用了很长时间,才发现我小时候最喜欢的童话故事原来是骗人的。不是每一个人都会拥有兔子妈妈。”
总有人,不知道为什么,是倒霉鬼。不仅没有得到过所谓的父母亲情,还要面对旁人的惊奇——“真的吗?不可能有这种事的吧。是不是因为你太不听话了,所以妈妈才不喜欢你啊?”
生活在母爱温暖中的大家不会相信有和自己境况不一样的人。
谢亦桐在冰凉的地上一言不发地坐了一会儿。地底没有太阳,无法从阳光的变化里看出时间,不知现在是早是晚。只有沉默的、朴素的囚房。
她终于开口。“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你可以离开吗?”
傅默呈说,“我希望你出来。”
“我说我想一个人待着。”
“你已经一个人待了很久了。”
“我刚进屋没多久。”
“我说的不是这个。”他说,“从我认识你以来,你就把自己与其他人隔绝起来,不愿意与任何人深交。”
她没有说话。
他的声音很近,也许是察觉到她声音在门底下,猜出她坐在地上,于是也蹲了下来。他说,“没有兔子妈妈,不代表就不可以在森林里冒险的时候逢凶化吉,遇到好朋友。”
“……”
“小谢老师,你在听吗?”
“干嘛?”
“我想向你说一件很重要的事。”
这话在结构上倒是似曾相识。但内容恰是相反。
谢亦桐说,“……那我慎重地听一下。”
傅默呈说,“你小时候最喜欢的那个童话故事,我以前也听过。一只很弱小的小兔子在森林里冒险,遇到了很多困难,好几次差点被狼吃掉,所以妈妈在暗中保护着它。但是,你记得故事后来怎么样了吗?”
“忘了。”
“后来的故事是这样的——小兔子的路越走越长,经历了很多事,所以,慢慢变得强大了起来。有时遇见危险,暗中跟着的兔子妈妈没来得及保护它,但它很好地保护了自己。它跑得比从前更快,跳得比从前更高,拥有了在危机四伏的森林里独立生活的能力。故事的最后,变得强大的小兔子和兔子妈妈一起走到森林的边缘,它们的前方,是比它们生活的森林更丰富也更危险的大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