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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有的话, 嘴里一时不说, 眼睛也会有端倪。他看她的时候眼睛里总是在笑,灰蓝的眼睛,像天空即将苏醒。
而据说此前在公共休息室里话最多的王某强摇身一变,安静如鸡, 放风时间总是默默缩在角落里, 看都不往这边看一眼。
谢亦桐唯一一次与他有交流, 是路上经过一处拐角时差点和他撞上。
王某强小心地扒着墙,望着她, 神色复杂,声音比蚕丝还细。他说,“……铁路。”
谢亦桐说,“被你修塌了?”
王某强道,“我塌了。”
谢亦桐说,“还好铁路没塌。”
然后她就走了。
王某强:“……”
唯一打破这地下生活的常规的,是每隔几天便会被带到两层楼之上的审问室里,有时是刘组长本人,有时是他的组员,向她询问一些问题。直系亲属犯下重罪,又口口声声说她才是主谋,即使只是走走程序,他们也几乎把她所有的过往彻头彻尾地查了一遍。
大多数时候,他们查的事都还算是正常,比如她学生时代的课程分数、过去五年里的月消费金额、出境次数及目的地……但也有显得不那么正常的。
谢亦桐这天被带到四面墙全透明的审问室里,刘组长坐在防爆玻璃的另一侧,而她自己这一边,桌子上整整齐齐地摆着四张画得歪歪扭扭的幼稚漫画,色彩单调,情节离奇。
《灌汤包离家出走》。
《灌汤包被馒头控告吃小孩》。
《灌汤包觉得自己闻起来很好吃》。
《灌汤包把自己吃掉了》。
谢亦桐根本没认出来这是什么玩意。
刘组长手上拿着四张一模一样的丑漫画,等她在这边坐好了,便微笑着说,“九号嫌疑人,这周我们按程序调查了你的既往公开文字,包括你的戏剧剧本、毕业论文和在网络平台上发表的各种言论。我们还找到了这个——这些也是你创作的文艺作品吗?”
谢亦桐道,“我既不记得它是我的作品,更不觉得它有什么文艺的。”
刘组长说,“我们是在冷门漫画平台‘画次元’找到这些作品的,根据网站方提供的作者注册信息,这确实是你本人在十年前——确切地说,十一年前——发表的。”
谢亦桐盯着这四张不堪入目的“漫画作品”,隐约想起来了。十一年前,她十五岁,在漫长而冷淡的家庭生活中终于发现父母对自己并无爱意的真相,一度有些灰心颓丧,画了些无聊又离奇的东西分散注意力,打发时间。
画出来的东西被当时的同桌看到,撺掇着她把它们发出去,画成连载故事。那时她是学校里永不失手的第一名,同班女孩们对她盲目崇拜,对着这样的丑东西也大肆赞赏,居然还纷纷登上漫画网站给她送小红花。后来她转学观岛,这事就没下文了。
谢亦桐脸黑了。
这分明就是黑历史。
互联网时代的一大弊端就是信息量太多,什么有的没的都能储存下来,以至于你永远搞不清楚某些犄角旮旯里是不是躺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有朝一日被人挖出来津津有味地观赏。
刘组长全然不顾她铁青的脸色,在防爆玻璃的另一侧把漫画们一张一张地往后翻,悠悠欣赏着。有时竟还被逗乐了。
谢亦桐面无表情地说,“刘组长。”
刘组长头也没抬。“怎么了,九号嫌疑人?”
“请问这些东西跟案件有关吗?”
“还是有一点的。”
“没看出来。”
“有的,”刘组长说,“这个逻辑很简单,①你的漫画作品属于你,记为A∈B;②作为嫌疑人,你属于案件,记为B∈C;③由①②可轻松推出A∈C,即,你的漫画作品和我们的案件还是很有关系的。”
谢亦桐觉得这个强词夺理的逻辑推理结构似曾相识。“……请问你认识我的组员王某强吗?”
刘组长承认得很爽快,“我带过他一个月的实习,怎么了?”
“他似乎在你这里学了些奇怪的东西。”
“他很聪明,学什么都很快,”刘组长摇摇头,有些惋惜,“可惜不知为什么这么爱钱,短短一个月的实习都好几次因钱违纪,这次更是为了捞钱严重渎职。按理说他家里并不缺钱。”
谢亦桐耸耸肩,对王某强这个神经兮兮的人反正并不了解。
在她不悦并且越来越不悦的目光下,刘组长终于依依不舍地把漫画看完了。他叹了口气,意犹未尽。“谢组长,你可以考虑去做一个漫画家的。”
“然后你们就可以更好地嘲笑我?”
“你画得很不错,我是说真的。虽然笔触有点稚嫩,但确实很有意思。”
刘组长微微一笑。
他说这东西很有意思,但他并没有说这个“有意思”并不只是漫画本身有意思,最有意思的是想到画漫画的人每天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少女时期画出来的却是这种风格完全两样的东西。
谢亦桐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脸色更黑。
比被人挖出黑历史更可恶的,是这人不仅被你的黑历史逗笑,而且还是当着你的面被逗笑,然后一脸认真地说他希望你留下更多黑历史,好让他以后再笑一笑。
好在刘组长懂得见好就收。他在她冷冰冰的视线下稍一俯身,轻轻按下了桌上停止审问的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