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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晗连忙站起身长揖道:“老师。”
苏裕点了点头,道:“今日我们继续学《后汉书》中的列传。”
“老师请坐。”陈子晗平掌指了指他对面的位置,苏裕依言坐下了。
陈子晗又道:“阿敛,你也坐吧。”边说边拍了拍他身旁的椅背。
孟敛老实巴交地看了陈子晗一眼,又飞快地看了苏裕一眼,才怯声怯气地道:“独……独不敢,殿下让我在一旁听讲授,独已经是僭越了,又怎么能再坐在殿下身侧呢?”
本来,苏裕与陈子晗授课之时,二人单独待在明德阁,陈子晗的内侍和婢女在阁外,等着吩咐的。
而昨日因承庆帝突然叫陈子晗过去,孟敛就进阁禀报了,陈子晗起身准备走地时候,看见孟敛用有点渴望的目光看了那本《后汉书》一眼,陈子晗以为孟敛是想读书,便问了一句:“老师,以后可以让阿敛给我伴读吗?我等会会向父皇禀明的。”
孟敛本想推脱,可再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放着《后汉书》的那个方向,又不太舍得推脱了。
陈子晗一直在孟敛和苏裕两个人的脸上来回扫,见到孟敛的神情便更以为自己猜对了,于是用更加期待的眼神看着苏裕。
苏裕有点讶异地看了看两人,孟敛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缩了缩脖子,似是想把自己藏起来。
此事有些不合礼法,但是苏裕此人,虽然在高门望族的庄严家风中熏陶成长,却也不太拘束于这些小事,便道:“既然殿下觉得无妨,臣也无异议。”
于是,今天孟敛就留在了明德阁内,他本以为能留在这里便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可是没想到,陈子晗还让他坐在身侧。
“无碍,殿下让你坐下你便遵命吧。”苏裕都让孟敛在一旁听讲了,对其是站着还是坐着的就更加无所谓了,他的老师曹先生多年以来都在给他灌输「坦坦荡荡平等心」的理念,这也是苏裕受人尊敬的原因之一,不以家世傲人,不因贫贱轻人,更不以尊卑侮人。
孟敛这人也奇怪,陈子晗让他做一些违背礼法的事时,他总是推三阻四道理连篇,可一旦苏裕让他做什么时,他的各种「道理」就不翼而飞了,只剩下恭敬不如从命这一条。
“是,大人。”孟敛走到椅子前谨慎地坐下了。
“马援字文渊,扶风茂陵人也……”苏裕书也不看,张口便开始讲马援传,他的声音清冽,如珠玉敲在石壁上发出的透亮之声,洋洋盈耳,十分动听。
且苏裕讲课并不是全然按照课本的那种固步自封的讲法,而是在讲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什么贴切的典故也说与他们听,情理之间多有悖论,但并非水火不容,只不过不同人在不同情形面前做出的不同选择罢了,并不一定要分出高下对错来,陈子晗和孟敛都全神贯注地听着。
当苏裕讲到“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迁葬耳,何能卧床上在儿女子手中邪。”
时,停了下来,问陈子晗:“殿下,请问您对这句话有什么看法呢?”
陈子晗思考了一会,才道:“国家有难之时,大义凛然,挺身而出,即便死于边疆也不愿意老死病床前,是有大抱负,大胸怀的爱国行为,令人敬仰。”这话说得中规中矩,无不妥之处,但亦无新的见解。
苏裕点了点头,又转向孟敛问道:“小孟以为如何?”
孟敛只是太子身边的一个小内侍,太子待他好,唤他阿敛,不认识他的达官贵人都是随便叫他那个内侍,而内侍总管朴公公喜欢叫他敛子,这是第一次有人叫他小孟,还是询问他的看法,他未免有点心潮澎湃,可表面不显声色,仍是那一副唯唯诺诺的怂样,想了想便将自己的理解说了出来。
“独以为,若将这句话单独拿出来分析,得要先明白这个人是强饭廉颇、精神矍铄的样子,还是风中残烛,一吹便灭的状态,若是前者,自请长缨,效命疆场,乃忠君爱国之事;
若是后者,手已不能提枪,却还要杀个马革裹尸还,不过是痴人说梦而已。
而老死病床前,给儿女尽孝之心留一份用武之地,未尝不合乎情理。有时候,争做英雄客,忠义薄云天,未必强于做个至情人,行于天地间。”
孟敛沉浸在自己的分析里边,一番话说完,抬头一看吓了一跳,只见苏裕和陈子晗两个人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他赶紧道:“这……这只是独的片面之见,难……难登大雅之堂。”
苏裕却笑道:“你说得很好,理解一词,本就是片面的,私人的,除了鄙陋之言,没有登不登大雅之堂一说。
殿下从国家大义的角度来分析,小孟由个人特性入手,见仁见智。
臣以为,为君者,为将者,为人妻着,为人子者,为敌国首领者,对这句话都各有所率。
而前人的话语之所以能流芳百世,也正因为其中孕育的道理,留给后人一代又一代地继续探索、思考、解惑,因而万古千秋,生生不息。”
陈子晗和孟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今日便学到这里,殿下和小孟若得闲,不妨再琢磨一下这篇文章。”
“是,老师。”
“是,大人。”
苏裕起身行礼,便退出明德阁了。
孟敛在身后望着他,那双眼也像是随着他离开的背影荡出门口,眼尾细而略弯,眼睛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