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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那校尉却以为自己说中,不由逆胆横生,一召左右士从,低喝道:“此人大不帏,胆敢顶名犯上,给老子把他绑了!”
一群人微有迟钝,却仍尊令而上,前面几人将动手时就见他蓦然回身转望,左眼中杀气遽涌,还未反应过来时就觉冷气逼身,低眼去看,长剑切喉,只差毫厘。
当下猛滞,统统不敢再动。
何独左臂持剑,目光逼至人后校尉身上,薄唇微启,声寒似深涧千冰,“果真不知死活。”
说着,另一手缓缓抬起,将右眼前系挡着的黑布扯了下来。
阳光刺眼,阖眸几瞬,才又慢慢睁开。
那校尉看清,脸唰地变白,然后浑身开始发抖,再顾不得旁的,猛然跪下,伏身开口,可声似被塞,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话来。
其余人等皆愣,定睛去看,就见他右眼完好,瞳色却是蓝黑相交,混同左眼深褐之光,一时大震人心。
有几个反应快的人也都哆嗦起来,跟着校尉一并跪下,剩下众人见状忙也纷纷落膝,不敢再动。
那校尉抖了片刻,终是得以出声,“小的不知是……”
“还不快滚?”沈知书上前,打断他的话,皱眉道,“今日之事该当何罪且待谢将军来治,可倘是这几日再叫我看见你横行无忌,定叫你人头落地!”
那人听了,哪里还敢再言,只慌乱叩了几叩,便带着一众兵马惶然离了院子,骑马直朝西苑东门行去。
沈无尘脸色旋即转笑,眯着眼睛回头来看,却见那妇人脸色惨白,一双眼中凝水,身子亦在发抖,不由上前一把扶住她,眨眨眼,轻声道:“这位可是乔姑姑?”
乔妹小惊,红唇作颤,却仍望向前面,悠悠就要下拜,口中微哽道:“民妇见过太子殿下……”
狄念听清她口中之言,不禁瞠目,人定在地上,僵硬如石。
何独回身,双眸睖然,飞快道:“不必多礼。”又示意沈知书止住她欲跪之意,斜眉低眸,“我今日是为拜武国公之墓而来,方才已去看过陵墓内祠,尝听母皇道,这二十年来你守墓于此,未离一日……今日方知当真不易。”
乔妹垂睫,晶泪滚落,仍是不顾沈知书阻拦,跪了下来,素纱垂袖薄铺于前,颤声道:“二位陛下尚安?”
自乾德元年改天下之国号、乾德四年二上尊号以来,天下人虽称“二皇”,却无人敢复用帝谓称平王。
何独听见她口中之言,知她是用旧谓,不由俯身去扶她,“母皇、父王身子皆好,你且起身,不必多礼。”
她依言起身,泪却不止,“……听闻京中遣人至遂阳迎北戬来使,竟不知会是殿下……”拾袖拭泪,抬睫去望一旁,蹙额轻道:“这位是……”
沈知书眯着眼笑,风将他身上青袍吹得乱鼓,“我叫沈知书,我爹爹说了,乔姑姑可算是故人……”
乔妹恍然,细细打量他一番,喃喃道:“像,真像……”脸色不再似先前那般惨白,转头对狄念道:“去将屋子收拾收拾,请二位贵客进去……”
狄念沉而一惊,这才略略反应过来,开口欲言,却终是什么话也未说,只将二人又看了几眼,便回身跑去屋子里面了。
年少英气勃然,位虽有差,然生机泱盎,不输分毫。
何独盯了他背影半晌,方敛回目光,看向乔妹道:“宫中亦闻你于十多年前收养了个孤童,却不知你使他姓狄。”
乔妹脸色又始泛白,咬着唇,微一垂眸,敛衽躬身,轻声道:“……因怕皇上闻之动怒,所以未曾使人呈禀过。”悄悄抬睫看他,见他面色如先,才又鼓起勇气道:“当年见这孩子天资聪颖,使他姓狄,亦是存了希冀,望他日后能同武国公一般,做个顶天男儿……”
他负手,口中道:“狄念……”嘴角略弯,眼底了然之意尽现,“先前看见他于苑中骑射,身手甚是了得,如此才骨,若放在遂阳,倒是可惜了些。”
她小怔,却又立时明白过来,颤唇道:“殿下的意思……”
他垂下头,年轻的侧脸棱角分明,在阳光下愈发凛人,叫她心底惶生隔世之感……“如若你肯,我想带他回京,将来或入殿前诸班直,或入禁军,但看他愿。”
沈知书闻言,不禁凑上前来,笑着道:“殿下说得极是,虽只见他骑射一回,却也看得出他天生可塑,将来便是皇上与平王见了他,定也会称赞有加。”
乔妹指攥半天,眼眶又湿,终是一抿唇,轻声道:“回头待我问过他,便叫他随殿下走……若能为忠君爱国之人,也不枉这狄之一姓。”
里间少年恰巧出来,冲她道:“娘,我都收拾好了……”偏过头看看二人,忽生不自在之感,一扯肩上长弓,顾左右道:“才想起方才落了东西在苑中……”
沈知书见状顿明,几步冲上前拦住他,笑嘻嘻道:“你怕我们做什么?看起来你我应当同岁,今后以兄弟相称便是。”又一把抢过他的弓,“说起来我也懂骑射,你若要走,我便与你一道去!”
何独亦笑,一边收剑,一边低声道:“若论骑射之术,你尚比不过知礼,逞什么大话!待将来归京,叫知礼同他一道骑射去顽,倒还差不多……”
狄念脸色微臊,见他二人此时竟如此平易近人,便不再说要走的话,可仍觉拘束,便只默然立在一旁,闭嘴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