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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彦讪讪抹了一把脸,倒就止住了眼泪。
末了许闳不耐烦地睨他:“若是不愿在斥候营送死,我另拨一营给你统领便是!”
钟彦瞠了瞠目,“将军何出此言?”继而豪言壮语道:“九州偌大,何处黄土不埋人!”
又一时传为西军笑谈。
然而笑归笑,他钟彦的功绩与机智果勇却无人能够否认。
此次叶增从临封抽调一万兵马,许闳特意将钟彦及其斥候营精锐划去叶增麾下,又反复叮嘱他,此行勿以求功为念,当尽心以求毫无差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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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荒野上的晨风已是很凉。
钟彦一夜未眠亦无疲态,此刻正精神抖擞地抓着树枝在面前沙土地上划拉着,对叶增道:“均贼断我北面至曲靖的水源,是欲阴害我军。我军虽未受其害,可南下向西绕行后再北上曲靖已然是耗时多倍,而瞿广又使人在我军必经之道上多处毁路烧桥,为了拖滞我军可谓无所不用其极。我军若要图快,必得另辟蹊径才行——”他拿树枝在西边画出一道山径,又道:“这座山始于我营西面八十里处,山峰不高,山体却向北绵延百里不绝,因形似伏地长蛇,被当地人称为‘睡蛇山’。这睡蛇山虽长,却有一道东西向的斜谷独陉,可容百人横阵穿山而过,我军若走此路至曲靖,当可省下不少时间。”
面对早年同样出身斥候精锐的叶增,钟彦对他敬畏之外不免又觉有几分亲近,禀报军情时便没有过多顾忌,想到什么便一股脑地全说了出来——末了更是觉得自己所言甚有道理,以为此议多半能得叶增首肯,神色不由变得轻松笃然。
叶增仔细地看他草草画在地上的图,沉默片刻后点点头,“勘探得详尽有理,很是不错。”
钟彦止不住欲微笑——
然而叶增转头却对亲兵吩咐:“传令大军集结,烧营向西南下,全速进逼庆远。”
呃?
钟彦的笑意僵在嘴角,“庆远?将军的意思是,我军不再去增援曲靖张将军所部了?”
“均贼毒我水源、毁路烧桥,并非仅是为了阴害我军、拖滞时间,”叶增手指地上画的那一道山径,“倘若我是瞿广,行此诸事的目的无外乎是——逼淳军无捷道可走之下只得从这条独陉中穿山而过,而后设伏于山谷两侧,当可一役痛击淳军。”
说着,他用脚将地上的沙画缓缓抹去,“故而我不会上这当。他若以为我必去曲靖不可,那便要失望了。”
钟彦讷然一瞬,幡然醒悟,“将军所言极是。然瞿广虽远在数百里之外,却能料到将军进兵路线,亦能派人在我军进兵途中处处先于我军下手,此人果真不可小觑。”
叶增亦认可:“而今想来,当初瞿广能以诈降一计令张茂饮败,绝非侥幸。”他停了停,再度开口时语气颇为慨然:“……自元光五年梁隐败殁至今,九年来均军节节退败,而今能出瞿广之辈,实为不易。然大军成败非一将一卒可以转圜,却不知似瞿广之辈,均军之中能有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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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上曲靖受阻、叶增果断下令转道之后,淳军立刻勒马南下,全军日夜兼程地向庆远逼近。
行迹既是早已为庆远均军所知,那便更无遮掩的必要,诸营一路擎旗竞鞭,短短数日内便锐气张扬地驰近庆远。
但瞿广的动作却更快,还未等淳军开入庆远地界,他就已率麾下仅有的四千兵马狠狠扑向了有张茂残部驻守的曲靖——竟将身后撤空了驻军后的庆远城毫不留惜地丢给了淳军。
这种不顾后路的疯狂做法,简直令钟彦派出的淳军斥候瞠目结舌。
怔愕之外,众人心中竟对眼下这态势生出一股莫名的熟悉感,然这熟悉感从何而来,却是无人说得清。
“那个瞿广,行事倒有些像叶将军的作风。”钟彦在整军加速驰向庆远途中冷不丁的一句话,登时令众人醍醐灌顶。
这才明白先前那熟悉之感从何而来——这般疯狂的举动,从前怕是只有叶增才做得出罢。
此话传至叶增耳中,众人皆以为他当不怿。
谁料叶增仅道:“是我之幸。”
淳国在中州大地上以偏北一隅抗击坐拥四方的均廷,从败到胜,从胜到大胜,九年来将烽火战线从曾经一度失防的菸河南岸一路推进至帝都盆地北缘,淳军的染血兵锋生生撼动均廷帝臣、威慑东陆诸国。但叶增的不败战史虽令人望风生畏,却亦令淳军渐渐变得骄躁、轻敌且自疲。
如今终于出现一个谋勇不可小觑、可堪与之一战的敌将,于叶增及淳军而言未必不是一种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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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广扔给淳军的庆远城几乎已被焚掠一空。
在巡视过内外颓毁的城垣墙垒后,叶增放弃了率军入城的念头,直接令大军北移十里,壁于离城最近的一座矮山前。
他则驻马于城郭近处,举目打量城野,长久地沉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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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远作为两军交通要塞之地固然不可不守。大军北移扎营,钟彦则带麾下士兵留了下来,欲抢先进城修缮城防废垒。
正将步上前去请帅令时,钟彦却被叶增的亲兵一把拦住。
他不解:“将军眼下一个人立在城外发怔,身边亦无旁人,我欲去问将军此城修是不修,你拦我作甚?”
“你以为将军那是在发怔?”亲兵摇了摇头,又望一眼远处驻马不动的叶增,“将军眼下那是——动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