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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有异样。
一纵黑影毫无征兆地跃起在远方地平线上。
如利箭,或利剑,挟万钧之势向着淳军长阵猛刺而来。
这非但是伏袭,更是光明正大的冲阵。
打头的黑色令旗于瞬间被挥落,淳军立刻止住了前进步伐。
不必接到主帅下令才做出反应,这些淳军精锐人马那已与本能相融合的战场经验就令他们下意识做出御敌之举——
最前方的十列士兵弩箭上槽,随队指挥使一声令下,十层箭雨逆风而出,聚落在来犯黑影之间。
那一彪均军人马顷刻间倒下一片,可却不见丝毫滞慢,反而以更惊人的速度分成几股,从不同方向冲淳军奔袭而来。
这种前不怕死的冲锋,淳军已是久未在均军人马身上看见过。
短短数瞬,来犯均军便已冲至淳军近处,或高昂或粗哑的战喝声在原野上响起,人同战马一并厮杀入阵,以不记伤亡的代价硬是将淳军的长阵拦腰切成了几段。
被冲乱了阵形的淳军亦未慌乱,而是就地取势,将冲入阵中的均军死死缠住,一枪一刀地与之战个你死我活。
两军人马皆极勇猛,这般鏖战近三刻,竟无胜负之分。
淳军仗人数稍胜一些,于厮杀之中渐转阵形,分如绳股,将均军一点一点地绞拧歼灭。
此种形势未持续过一刻,便遭到均军如利刃破绳一般的强烈反攻,毫无章法的横冲猛杀,四下挥戈舞刃,甚而连自家同袍亦不闪避,以几近疯狂的气势将围杀他们的淳军劈砍开来。
淳军略略后避,而均军趁隙急进,一时竟占了上风。
再接一刻,这彪均军中最锐利的一股便已薄杀直入淳军阵云心膂腹地。
他们的目标极其明确。
正是淳军主帅大旗所在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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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战之中叶增回头,一眼便见护卫主帅大旗的四名亲兵已先后被一突如迅风般的均骑杀倒。
那人身着同普通士兵一样的甲胄,然而策马狂冲之间却极尽睥睨之态,臂下长枪刺出的每一下都精准万分。
与旁人不同的是,此人右手持枪,左手则挥卷着一条以某种金属丝制成的套索,套索前段附有可活动的锋利钢制刺勾,欲与他相战的人往往还来不及近他身侧,便已先被他的套索勾下马来,甲肉相离,身遭马踏。
叶增看清,微微皱眉。
这种套索于东陆战场上固不多见,往日里只知北陆蛮族善用此物套马勒人,却不闻华族武将士兵会选用此物作为自己的兵刃。
须臾之间那人已转头,定望此处一瞬,即以马刺猛拍马臀,不顾周遭拦挡的淳军亲兵,直奔叶增而来。
叶增想也未想便将长枪扔置赤绝蹄下,反手抽出背后长刀。刀柄上的纹路划过右手虎口,刀身如舐血之姿,被他紧紧握住。
均骑飞一般地冲驰着,手中暗光一闪,套索弹飞,刺勾笔直袭向他身前。
叶增却有如预料一般策马向前俯冲,堪堪避过这一击。
座下赤绝怒嘶,两只前蹄高高尥起,狠狠飞踏向前,一跃而至那人身侧。
叶增挥刀横斩,手起刀落的一刹均骑灵巧后仰,人躲过一刀,手中套索却被生生砍断。
那人尚来不及刺出长枪,叶增的第二刀便再度冲他劈头落下。
他嘶吼一声,竟于马上腾身跃起,在长刀砍下的瞬间以左掌自下面一把卡住刀柄,死命咬牙用力,竟硬是靠单手将这一刀格了开来。
叶增深深皱眉,手上力道丝毫未放,而对方更是不曾松懈一分,二人隔刀而峙,长刀竟不能挪移半寸。
风声过耳,那人右臂下的长枪突然打斜刺出,因他一手卡着刀柄,故这一刺未能使出全力,抽枪的角度亦有所掣肘,而叶增稍稍侧身便轻松避开这一刺,又在对方来不及收枪时反以左手握住枪头,令其不能再进分毫。
二人各以手中兵刃格制对方,一分不得进,一分不得退。
那人见状,忽而轻轻一笑,然后用力甩了甩头,将先前一直半遮面容的护颔抖了开来。
一张英锐逼人的面容出现在叶增眼前。
汗水泞湿的鬓发如利刃,炯炯双眼如星火,似翘非翘的嘴角噙着一丝傲视众人的骄慢。
倒真是,极年轻。
“叶将军。”他开口道,“久仰了。”
隔着刀枪利刃,叶增注目于他,“足下何人?”
“我姓瞿,”他亦目不转睛地看着叶增,“单名一个广字。想必叶将军听说过我的姓名?”
叶增不见惊讶,微微颔首,“本以为会与足下在曲靖城外相见。”
“将军麾下张茂素来勇大于谋,曲靖淳军守兵不足为虑,我且交待部众顶着百姓攻城便是,料想张茂不忍见百姓惨遭驱戮,必会弃城出战,曲靖一城我军可谓唾手可取。倒是将军所部援兵叫我不甚放心,必得亲率人马南下看看。将军自临封提兵北上,一路至此可算顺遂?”
面对这话中有话的明知故问,叶增倒也未恼,仅道:“均军连败九年,不想今日能出足下之辈。”
“虽是连年大败,但却总会有人——不想再败。”瞿广微微昂首,目光骄然不怯。
叶增心底微震。
不想再败——这四个字是如此耳熟,仿若一霎令他看见多年前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