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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法理解你。”
谢淮安竟蓦地一笑。
他惯来平和持重,是很少笑的。可他今夜,却在烛火下,弯起了唇梢。
谢淮安站了起来,在苏雾惊疑不定的眼神下,他拿起放在桌上的茶壶。里面的茶水还是温的,他长指挑起,倒掉了苏雾杯盏中的冷茶,给她换了一盏新的。
苏雾迟疑地拿起,啜了一口。
在她喝茶的间隙,谢淮安慢慢地、像是随手一样,摘下了左手的手套。
这副苏雾亲手做的手套,他已经戴了一整个冬季,即便天气变暖,他依旧没有摘下。
可今日他在苏雾面前摘下了它,苏雾看着他的左手,蓦地怔住。
他的尾指竟覆满了密密麻麻的冻疮疤痕,那些疤痕一层层叠在一起,即便在日渐变暖的初春,依旧红肿干裂,甚至化了浓。
“为什么会这样严重”苏雾喃喃,她记得,她明明在他的尾指处夹了厚实的棉絮。
谢淮安轻笑道:“每年都是这样,无论穿戴多暖和,这些疤痕都会周而复始,不断滋生,就像在提醒我,不要忘记我曾自斩手指,许下的誓言。”
他的手指,竟是他亲手斩断的苏雾忽然想起来,苏修远曾告诉过她,谢淮安身上背着重誓。
她怔怔地看着他:“什么誓言。”
谢淮安爬满冻疮的左手,缓缓摩挲在手边光滑的白瓷茶壶上。
他轻声问:“你知我为何要反了大宁吗?”
苏雾沉默了一会儿,无声摇头。
谢淮安一笑。
“我十八岁时中了探花,带着寡母、养妹和两个老奴,从小县来到京城。那时我分在你父亲部下,虽是俸禄微薄,官职低微,但困顿的生活终于有了起色。后来不久,我就成婚了,母亲将养妹许给了我,母亲开心,我与新婚妻子亦是举案齐眉,一家人的日子过得十分融洽,我以为日子会越来越好,直到妻子怀了身孕”
他说到这里,脸上的笑意忽然没有了。
夜风越发凉了,房间中全是潮湿的看不见的水雾,密匝匝的黏在人身上,擦不净,也揭不去。
谢淮安长指收起,握在掌心中,他再次开了口。
“有一日,我带妻子应约去了一位朝中权臣府上,宴席到了一半,我发现妻子不见了我急促寻找,有人说,是权臣一嫡子,见妻子样貌温婉,将她强行带走了我心急如焚,踉跄着找到那位权臣,可他不屑一顾,说我玷污他的家誉,将我赶出了大宴一筹莫展之际,彼时还是户部巡官的你父亲,匆匆带我入宫,求皇上做主。”
他说到这儿,又顿了顿,一双眸子眯起来,眼底倏地煞意滔天。
“那权臣把持朝纲,永昌帝听说了我们的来意,见都未敢见我们,就将我们逐出了皇宫。随后不久,我就在权臣宅邸的后山上,找到了妻子可,她已经死了。”
夜风呼呼地从窗外灌了进来,许是风太大了,谢淮安和苏雾的眼睛,蓦地红起来。
房间一时死寂,谢淮安压下眼底的红,哑声道:“她并未受辱,但胸口插着我给她买的白栀子玉簪,簪子上鲜血干涸,想来是为了清白,自我了断她很傻
后来,我抱着冰冷的她,瞒着母亲,不远千里将她葬在了谢家的坟场中。葬她的时候,她腹中孩儿,已经四个月了但是,母亲到底还是听闻了这件事,一夜之间,她失了神智,身子彻底垮了下去。
那之后,我就断指为誓,进了军营。
十年沉浮,我终于也握住了权势。
那权臣和其嫡子,被我斩下头颅,悬在妻子的坟上,而永昌帝,未等我动手,却先死了。可他死了又怎样,江山还是赵氏的,赵氏无能,我就要将他们逐下帝位,大宁,不能再多一个我。”
苏雾红着眼眶,颤抖着听完这些话。她再也开不了口,因为她知道自己无论再说什么,都是苍白的,甚至不值一提。
谢淮安沉寂地望着她。
“所以,我不能退,我要自己掌权,我只信我自己。而你”
他半阖下眼眸,像是将自己封入了漫无尽头的黑暗。
“小雾,我谢淮安的妻,不能总被人夺去。”
第102章 黑白
夜灯如豆,手里的茶又冷透了。
对面椅中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临走时他为她关上了窗,房间中的风终于停了。
苏雾趴在桌上,将脸埋进了臂弯。
她拉不住谢淮安的。
无论她用多大的力气。
就如同那副她亲手做的手套,再密实的棉絮,再密密麻麻的针脚,都抵不住他满身的寒气。
她也无法治愈他。
苏雾在臂弯中,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谢淮安亲手将这些不为人知的伤疤全部揭给了她看,她已经再也没有勇气去劝说他了。
可是,她真的要看着谢淮安重走上辈子的旧路吗?
不她不能那对谢淮安太过残忍,而她,也不能就这样放任自己任务失败。
她要多陪赵长宴几年,而魏老师,还在现代等着她。
所以现在还不是认输的时候。
苏雾在灯影下,慢慢攥紧了手指——还未到绝境之时,或许,前路还有转机。
这夜长谈之后,谢淮安变得更加忙碌。
而书心居,他竟派人看管了起来。
两个壮硕的嬷嬷开始守在书心居门前,不让苏雾出去,也不让别人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