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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深摩挲着那瓷瓶,没有答话。
好一会,他低声道:“过去不是没有人劝过,可圣上……”
他长长叹一口气。
“因果报应,皆是天意。”
“还有一事。”晚云道,“稍后九殿下的信使来,请阿监务必让圣上见他。”
朱深看了看她:“为何?”
“阿监自会知晓。”
朱深再看向手中的瓷瓶,少顷,将瓶口的塞子拔开,倒出一颗。
依晚云所言,他将药丸一分为二,不过一半给了晚云,自己服下了另一半。
晚云看着他,道:“阿监到底仁义。”
朱深道:“我信得过娘子,可这是章程,还请娘子体谅。”
晚云不多言,将手里的那半仰头服下。
皇帝果真如晚云所言,渐渐苏醒过来。
晚云在偏殿等候,听见门外脚步声络绎不绝,便知皇帝的苏醒惊动了不少人。
尚药局的御医和奉御纷沓而至,看皇帝的病情有所起色,不由得相互道贺。
朱深却全无喜色。
他知道,按照晚云说的,皇帝不过是得以暂时续命。文谦给他种下的蛊毒已经侵入骨血,他只有死路一条。
正当朱深踌躇不安,有黄门来禀告,说二殿下来了。
朱深忙迎出去。
裴安身为皇城司的主事,有便宜行事之权,可随时带人入宫觐见皇帝。
而皇帝卧病之后,对来人的接引审查之权,便交到了朱深手中。
只见裴安径直往皇帝寝宫而来,身后,跟着一个头戴兜帽的黑衣人。
朱深看到那黑衣人的身形,便是一怔,神色变得不可置信起来。
“你……”待得二人走到面前,朱深睁大眼睛,盯着黑衣人的脸。
只见那人将低垂的兜帽拉开下,露出下面俊美的脸。
那人摘下兜帽,拱手礼道:“阿公,近来可安好?”
朱深说不出话来,“九殿下”三字,如石子一般梗在了喉咙。
第518章 秋归(八十六)
皇帝缠绵病榻一个月,消瘦得只剩皮包骨。
今日,是他难得的感觉不到身体病痛的时候。
他看着自己干枯的双手,蓦然想起文谦。
那时皇城司每日都有信报传来,说文谦粒米难进,瘦骨如柴,精气神都没了。
皇帝那时难以想象,那个前阵子还跟他指鼻子瞪眼的老匹夫,怎会没了精气神?
如今终于体会到了,可是已经过去了三年。
他感觉自己似乎好了许多,身体也不沉了,于是从榻上起来,搀着黄门苏禹的手走了两步,却觉得头晕的厉害,只得作罢。
“那些个老匹夫还说了朕大好许多,哼,都是庸医。”他刚埋怨罢,又想起了文谦。
若有他在……
苏禹看他有些发怔,赶紧安慰道:“圣上躺了这么些日子,腿脚都软了,堪堪醒来,自是不能使劲,急不得。”
皇帝没答话,却看看四周,问:“朱深呢?怎不见他?”
“方才还在……”苏禹伸长了脖子朝殿外望,终于听见动静,如释重负道,“阿监来了。”
朱深之后,朝苏禹和周围的宫人使了个眼神。
众人都是习惯了的,不必他说话,纷纷行礼,告退而去。
苏禹退出寝殿的时候,毫不意外地看到裴安,以及他身后的黑衣人。
他放缓了脚步,端详片刻,又疑惑地退出门去。
殿门重重地关上,朱深才深吸一口气,上前低声问:“陛下,陛下可觉得好些了?”
“好了许多。”皇帝睁开眼,看着他,问:“你去哪里了?”
“陛下……”朱深看了看身后,道,“九殿下来看望陛下了。”
皇帝低垂的眼睛倏而抬起。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随即看向十步外地黑衣人,问:“何人在那里?”
裴渊摘下兜帽,神色平静:“是我。”
看到裴渊,皇帝睁开眼睛,颇为不可置信。
那苍白的脸上,因为怒气骤然而起,竟变得有了几分生机。
“是何人放他进来的?”他干咳一声,厉声道,“朱深!你这狗奴,好大的胆子……”
他骂地岔了气,咳嗽不止,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朱深跪倒在地,赶紧上前安抚:“陛下息怒!陛下,九殿下有话要说,陛下何不给殿下一个机会呢?”
“给他一个机会?”皇帝指着裴渊,“他岂是来说话的,他不过是来看朕什么时候死了,好就地篡位!”
朱深无奈,忙转头看向裴渊,目光哀求。
裴渊自是知道朱深的意思。
──“陛下见了殿下势必动怒,但殿下切莫着急,有话慢慢说,陛下总会听见去的。”
进门前,朱深曾这般叮嘱过。
他肯放自己进来,亦是知道时局不妙,若战事不能停歇,只会让天下再度陷入纷争和战乱。裴渊作为棋局中势头最盛的棋手,如果他愿意和皇帝讲和,那么无论对于皇帝还是对于这天下,皆再好不过。
裴渊神色平静,毫无愠怒。
他注视着皇帝,仿佛注视着一头笼中困兽,不但不畏惧,还有些微的怜悯。
“陛下还是这副模样。”裴渊上前,亲手搀起朱深,而后,看向皇帝,“是我求阿公让我见陛下的,他是看着我长大的,对我向来心软,圣上不必迁怒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