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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深连忙掏出备好的酒。
“给他斟上,给朕也倒一杯。”他淡淡吩咐道。
那酒一路放在筐里,用红泥小炉温着,就像文谦惯常喜欢在家里喜欢做的那样。
皇帝走到墓碑近前,看着背上的字,却皱了皱眉。
“朕不是赐了谥号,怎的不刻在碑上。”他问。
这事,晚云倒是知晓。
原来那谥号是刻在墓碑上的。
不过文谦已经对皇帝失望至极,临终前说过不接受皇帝赐下的任何东西。晚云和王阳便商议下来,先敷衍宫里头来的人,让他们好交差,等过了七七四十九天就把那墓碑换了。
王阳自然说到做到,却没想到,皇帝竟然破天荒地亲临此处。
“这……”朱深忙替晚云说话,道,“兴许是忘了。”
“不是忘了。”皇帝缓缓道,“是他不让刻。”
说罢,他笑了一声,似是自嘲:“他向来看不起朕赏赐的东西。说朕都被宫里头的人骗了,不知真正的宝物。”
晚云仍然没有说话。
朱深心中长叹,将将酒杯递上给皇帝:“陛下少喝些。”
皇帝点点头,停顿片刻,道:“你们……退下吧,朕想独自和逊之说说话。”
朱深应下,让晚云带着众人随他站到远处。
皇帝乘坐的肩舆颇为简单,头上只竖着一把伞。只见他努力地从那肩舆上坐起身来,未几,风中隐约传来低泣。
晚云静静地看着。
这看似坐拥天下的人,其实真正拥有的东西并不多。只是他身处高位,一直看不清。到看清时,已是油枯灯竭之时。
“娘子!”陶得利忽然唤道。
晚云看去,便见皇帝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迷雾茫茫。
皇帝游走在林间,好像看见文谦站在远处,扬手唤来两位文士,让他们一道赏鉴一株梅树。
那二文士一黑衣一白衣,一个是王庭,另一个是常仲远。
这是他们过去常玩的游戏,四人绕着一棵树,观其姿态,拟物喻人。四人各自发挥才智文采,评鉴一轮,谁说得最好,就去谁家饮酒。
一般这样的游戏,总是常仲远胜出。可这一次比的,却是谁说得最差。
文谦毫不意外就成了那请酒的。
他脸上挂不住,恼道:“此物不宜入药。”
常仲远和王庭都笑起来。
王庭对皇帝道:“大王,他要耍赖。”
常仲远也笑,到:“大王可不许偏私,不然这酒就是大王来请。”
皇帝望着文谦,轻声道:“逊之……”
文谦转过头来,见皇帝泪流满面,甚是诧异。
醒来时,脸上一阵湿凉。
晨光中,有人执了巾子替他拭泪,轻声唤道:“宴郎。”
那是一个苍老的声音,可他已经三年未听。
皇帝的视线渐渐明晰,又看到了熟悉的面庞。
三年了,她的头发都全白了,人也消瘦了些许。
“姑母……”他喃喃道。
谯国公主虽然一直对皇帝颇有怨言,但听这一声呼唤,心中仍是一酸。
她长叹一口气:“你怎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了?”
说罢,她淌下泪来,用袖子拭了拭。
“朕还以为姑母要怨朕自找苦吃。”皇帝看着她,舒展了眉心,“姑母这些年过的好么?”
谯国公主只觉得五味杂陈,替皇帝掖了掖被角,道:“我一把岁数,还有什么好不好的,心中所盼,不过你们这些小辈平安……”
“只可惜,朕总是不能如姑母的愿。”皇帝道,“在逊之的事情上,朕总是怨姑母不站在朕这头,也总是与姑母作对,让姑母没少生气。”
谯国公主看着他:“如此说来,你后悔了?”
皇帝道:“姑母礼佛,知世事皆有因果。便如逊之与朕,各有所求,走到这一步亦是冥冥之中注定,悔有何益?”
他说着,望着不远处的窗台,目光深深:“姑母,世人皆以为朕贪婪,如逊之一般的挚友亦可抛却。可朕从来不想抛却他,只想留住他。常仲远和王庭已经对朕失望,离朕远去,逊之对无心朝堂,却是与朕纠葛最深之人。若朕也放他远去,照着他的性子,必定相忘于江湖,再无相见之日。朕是有私心,想他像过去一般辅佐朕、陪着朕。只是终究人各有志,事与愿违。”
谯国公主看他眼泛泪光,心有不忍,抬了手,像过去那般,轻轻抚摸他的头。
皇帝哽咽道:“姑母,是朕毁了这一切,逊之会原谅朕么?若他不肯原谅,朕的往生之路,又有谁来陪朕一起走?”
谯国公主转过头去擦了擦眼泪,深吸一口气,道:“我听闻你方才已经在逊之墓前说了许多,他必定听见了。是非曲直,自有青史,你既知天命注定,便也该往前看。当今天下这模样,定然并非逊之愿意看到的。你与他当初胸怀大志,并肩而起,如今也正是你力挽狂澜之时。”
皇帝目光微动,缓缓颔首。
月色朦胧,在水雾中透着些许光影,渐渐爬上山头。
晚云站在院子里听陶得利回禀消息。
那日封良身形狼狈地回到军中,京畿戍卫的军营亦刚被裴渊突袭罢,一片狼藉。
可他却像疯了一般,令方崇和孔芳立刻领人随他去追击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