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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西辰蓦然一怔,脑子里突然回想起师父的一句话:“枫西给我带了梨花白?为师最喜欢了。”
师父闻到梨花白的时候,也是这种满脸陶醉的神情,先是深吸一口气,然后轻轻闭上眼睛。
有酒的时候,师父会亲手下厨,做两个小菜,温上一壶酒,月下酌饮。
聂钰喜欢抚琴,伴随着美妙的琴音,师父与二徒弟对酌。
那时候的宣泽像只小刺猬一样,悄悄地躲在石头后面,或者大树上面。
宣泽每次都会被他们发现,千呼万唤,宣泽才肯出来。
宣泽还没有成年,师父跟慕西辰,会哄着逗着宣泽饮酒,把宣泽的小脸呛得通红,才肯罢休。
想到了这些,慕西辰突然问了一句:“小美人,天冷,我把酒给你温一下吧。
“甚得我心!”傅云舒继续美滋滋地包着饺子,根本没注意到慕西辰墨绿色的瞳孔完全呆滞住了。
甚得我心,这四个字,每次枫西讨好师父的时候,师父皆会说这四个字。
慕西辰温水的酒壶“啪!”一声掉到了地上。
东方意急了:“慕西辰,你!呸!碎碎平安,岁岁平安!”
毕澜跟傅云舒相视一笑:“岁岁平安!”
鼻子里闻的是酒香,眼睛里看的是包饺子的热闹场景。
这是家,眼前的是家人。忽然之间,慕西辰眼睛有些湿润了。
二十年前,慕西辰跟师父决裂的一刻,他便没了家。
万念俱灰之下,他先回到了慕家,也许是几年间跟师父的相处,让慕西辰觉得世间还有温情。
可是,他再一次失望透顶。
他的腿被师父打折了,只是一个废人,慕西辰空有一身灵力,无法施展。
慕家是炼器大家族,一个残废,怎么可能受重视?
他回来那天是一个雪夜,道路湿滑,他做的简易木质轮椅,对着一段坡路,怎么也上不去,太滑了。
慕西辰同父异母的亲弟弟们,全在旁边幸灾乐祸。
“他真是我们大哥吗?原来是个残废吗?”
“凭他也想继承慕家,堂堂四大家族,会让一个废人当家主?”
“五哥,你想什么呢?家主定是有能者居之,我支持五哥,慕西辰算什么?他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
慕老五笑道:“什么挑梁小丑,说他跳,真是抬举了他。”一个腿不好用的人,怎么跳?
小年夜,慕家城家家吃饺子,可是,慕西辰别说吃饺子,连一个遮风挡雪的地方都没有。
旁边围着的弟弟们陆续被姨娘请回去吃饺子了,慕西辰一个人坐在轮椅上。
他一次又一次地尝试,上坡,滑下来,上坡,滑下来……
只要上去,他就可以去厨房,厨房那边还有饺子。
有了饺子,就算过了小年。
慕西辰咬着下牙,手冰冷发麻,仍然执著地用手推动轮子,上坡,最后又滑了下来。
他情绪激动,用力推了一下轮子,轮椅彻底翻了。
“咕咚!”一声,慕西辰翻到在雪地里。
他仰头看着天,暗黑色的天空被雪花照出些微的亮光,依然挡不住身上彻骨的冰寒。
冷,真的冷,地上的积雪有了一定厚度,他腿上的伤口还没有完全长好,被血浸了之后,流出血水,把那一小块雪地染上了鲜红的颜色。
慕西辰漂亮的桃花眼中,流出几滴湿润的水痕。
当年,被人骂作是妖怪的时候,他没有哭。
师父打折他双腿的时候,他没有掉一滴眼泪。
此时此刻,慕西辰哭了,他没有家了,什么也没有了。
……
“慕西辰,吃饺子了,你的酒温好了没有?”傅云舒润润的声音传来。
“什么?”慕西辰仍然沉浸在回忆中,没有回过神。
他偷偷执起袖子,抹掉眼角的泪花。
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被傅云舒端到他面前,饺子玲珑可爱,皮薄馅大,可以透过白瓷透明的饺子皮看见里面的肉馅。
“快,尝一尝。”傅云舒递给他一双筷子。
饺子!是他当年没吃到,摔倒了也没吃上的饺子。
热气腾腾的饺子,是他在乎的家人,为他做的饺子。
慕西辰又觉得鼻尖有些发酸,眼睛也有些酸涩,二十年了,他终于在小年夜吃到了饺子。
傅云舒问:“饺子好吃吗?”
“好、吃,非常好吃。”慕西辰的声音有些哽咽。
他们四个人暖烘烘的围在一起,毕澜跟东方意斗着嘴,傅云舒时而掩着嘴轻笑,时而插一句,调和他们的矛盾。
几人一边小酌,一边倾谈。
慕西辰仿佛回到了若干年前,九旭峰上。
师父,你回来了吗?
当年的事,你是有苦衷的对不对?你那么温柔,那么慈爱,怎么可能突然心如铁石?亲手伤害三名徒弟。
多年的相处,怎么可能都是假的?
宣泽用激烈的叛变来表达心中的决绝,不甘心失去师父。
聂钰用冷漠的否定来装饰自己,不再相信温暖。
而他呢?慕西辰没有否认过自己缺少温暖,他一直寻寻觅觅,终于找回了那人。
红烛下,灯火处,他在温声谈笑。
师父,只要有你,就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