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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病入膏肓后 第10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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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理都对,可仍旧担心。
    她便来了。
    这些心思她是不会说出来的,只是扑闪了两下眼睫,问道:“难做吗?”
    方才他站在二楼复道那片神情,她是看到了的。
    简单的一句话,安慰都算不上,梅长生的喉咙却发哽,抿唇摇头。
    一顿饭的功夫,六家,三百口子人,就从梅氏家谱上勾销了。
    哪怕说服自己,梅家早就该整顿,他们自己走,省得他动手,区区几个分支,还不至于让梅家伤筋动骨——然心头难免憋屈。
    但她来了,他就一点都不觉得难了。
    宣明珠瞧着他委屈巴巴的模样,心想这人前后相差怎能那么大呢,心里头好笑,可瞧着那双水凌凌的眼睛,又笑不出了。
    临时起意,朝他招招手,“近前些。”
    梅长生不明所以,近前俯身。
    才欲开口问她有何吩咐,宣明珠伸指一点绛唇,而后尖尖玉指往他唇上一抹。
    梅长生瞳孔大睁。
    “呀,”宣明珠却懊恼,“忘了今日没擦脂。”
    梅长生目光漾漾,将带着女子幽香的唇上下轻抿,无口脂,也研磨出几分嫣红。
    不经意的举动,让宣明珠看住了,她一瞬的呆相被男人捕捉,更不得了,梅长生迅速扫了眼四周食客,侧身挡着她小巧的身姿,也挡不全,急得恨不得清了场,却只得克制:“殿……是在奖励长生吗?”
    是安慰。
    宣明珠视线上移,看到他眸底明灭燎晃的光色,这便是高兴了吧。
    她轻轻一笑,捻着指尖俏然起身,“逗你呢。梅大人公干忙,适当放逸一下有益身心。行了,我……”
    “我这人不经逗。”梅长生不许她走,先一步用小指勾住她柔暖的手,眸色重重,嗓子全哑,“回家。上楼也行。”
    第85章 主动权在她的手里
    宣明珠不知他想的那个意思,是不是自己理解的那个意思,只作不明白,“大人说什么?”
    这回梅鹤庭不言声了,目光幽稠,用口型呼出两个气音:回家。
    嫣红薄唇一启一合,无声,却有色。
    宣明珠再无疑了,心领神会间,脸颊腾地热起来。
    醉白楼生意兴旺,哪怕有面小屏扇隔着,周围仍充斥着食客觥筹声,她不明白,一个从前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挽下胳膊都要脸红不自在的人,到如今大庭广众之下让她脸红,他中间都经历了什么?
    宣明珠别头揪了揪耳垂,忍住啐他的冲动,绷脸道,“大人去忙吧。”
    梅长生含笑把她勾回来,目光黏着她。
    “我不忙。”
    话音未落,姜瑾急步从门口进来了,他匆匆向酒楼内扫一眼,见楼梯口的屏风座间露出一角玄紫风衣,没有多想便走去道:
    “公子,彧三公子约您去三省斋,去西北的人选有章程了——”
    他走近,声音戛然而止。
    姜瑾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公主,那一瞬公子侧目睨他的眼神很不善。
    “卑职……见过殿下。”姜瑾硬着头皮秃噜一句,觉得这事儿不能赖他。
    其实梅长生自己也知道,选学士去西域传播汉学是大事,原是他托的梅彧,于情于理都不能晾着人家。
    嘴角微撇,拉住她的那只手却没舍得放。
    宣明珠被臂弯里的那只手闹得痒,神情绷不住了,失笑拍拍他,“行了,我原本打算着今日大人料理何务,若无不便的,我便跟着大人一道看看。梅大人,方便吗?”
    她细密交织的长睫一眨,很有勾人心魄的味道。
    梅长生这才察觉,她今日穿著一身风格不显的乌衣,再戴上条黑襥巾,玲珑身段,唇红齿白,可不便是个机灵小书僮的样子么。
    枉费他的一颗七窍心肝,见她则乱,竟到此时才明白过来。
    姜瑾在公子脸上瞧见了笑模样,大松一口气——公主殿下仁慈,救他于水火啊!否则他打断了公子的好事,回头公子非找他秋后算账不可。
    路上,梅长生告诉明珠,那三省斋是梅家办下的一所私塾,旁支繁多的诺大世家,虽然都姓梅,但有富就有贫,此孰便是收纳家资不裕的外支子弟习学课业的所在,以传承梅氏诗礼传家的古训。
    梅彧是三省斋馆长,在本家行三,梅长生叫他三哥,曾有同窗之谊,关系亲厚。
    在书斋门口,梅彧迎着了梅长生,他看到这位族弟身边带着个生面孔,貌似客卿身份,素衣不掩其华。一眼望去,不禁便被他那枚眉间痣吸引。
    梅彧心思流转,忽然想到什么,惊然收回视线,不敢胡乱揣测,比手请梅长生入内。
    二人都是庄谨之人,入轩坐定,无须寒暄,就事论事。
    宣明珠则顺着梅长生身畔的椅子坐下,乐得无人搭茬,安然把自己当成旁听者。
    梅彧取出他挑选的赴北名单,娓娓道来到达西域后筹办学会的计划。梅长生倾听。
    他自从迈进屋门,便未看过身旁的宣明珠,侧脸全神贯注,认真谈着事。
    只是趁三哥话语间隙,垂袖捏一捏女子放在桌下的手指,怕她无聊似的,轻一下重一下,脸孔却朝向梅彧,认真问道:
    “与西北都护府通过信了吗,有几位夫子愿意同往,这一路上学子的安全如何保证?”
    梅彧受命此等大事,自然已有全盘详尽的考虑,一一回答。
    谈到最后诸事敲定了,梅长生长舒一口气,起身抖双袖叶揖深躬,“此事多劳族兄,三哥帮了长生大忙,长生感佩于心。”
    梅彧回以揖礼,“贤弟客气了,平心而论,兄不止为弟,亦为自己。留在梅家,顶天便是一个馆长的造化,到那紫塞青天,人见其风沙苦寒,吾见其云高霜烈,天下止有不愿教授之师,无不可教化之人,西去,未尝不可有一番作为。”
    他说罢向他身边微弋目光,微笑着告辞。
    宣明珠瞧着此人离开的背影,暗自点头。她被他方才那番话激荡心神,心想梅家风骨,不尽在本宗,也不必尽在本宗。
    正出神间,眼前多了一对幽黑的眼睛,他俯身压住她座椅两侧扶手,鼻尖往前抵,盯着她不点而朱的唇,气音咻咻:“好了,忙完了。回家。”
    腻声腻气的唇舌,将方才那派庄肃风度一笔抹倒。
    宣明珠没想到他还惦记着这档子事,叹为观止,逼仄中,昂着纤秀如玉的颈向后仰面,笑话他:“梅大人你定是悄悄去梨园学过蜀地变脸。”
    “谬赞。”梅长生含蓄莞尔,门忽而从外被推开,“长生,方才我忘了说——”
    梅长生瞬间直起身,慌忙间撞上身后的太师椅,椅子腿在地面蹭出粗戛的一声,却还不忘转身遮住身后的人。
    咳一声,他一本正经道:“三哥,何事?”
    梅彧的脸比他还红,呼地又把门阖上了,话音绰绰在外廊远去,“改日再谈,改日再谈。”
    梅长生后腰窝子被使劲捅了一下。
    他笑。
    出学馆的步履便有些急切了,马车在阶下不远处等着,宣明珠发觉他几乎紧挨着自己走,只差一个抖擞就能把她拢进风裘里。
    将及上车,姜瑾来报,说临安和苏州要入洛阳国子监的二氏学子到扬州了,现安排在课士堂,等待公子勘察遴选。
    宣明珠明显感到他的身体绷紧了一瞬,抿唇忍笑。
    “到了?”梅长生问的是姜瑾,目光却在明珠脸庞上流连,声音有点压抑,“算脚程不是过两日吗?”
    姜瑾摸着鼻尖垂首,谁让他们坐的是顺风船,一路顺风顺水就提前到了。
    人来了,不能不见。幸好大长公主出话算数,既说可着今个一整日陪梅大人视察公务,没有半道反悔。
    去课业堂的途中梅长生心不在焉,一会儿一转头,简直怕她凭空消失了似的。
    马车拐过一条街,街角的招子后走出一个锦衣男子,眯眼盯着马车消失的方向,狠咬了下牙关。
    *
    车马行速不慢,进了课业堂,梅长生身上的黏乎劲儿便不见了。
    只见他目光清谡如泉,将俏丽的身影往身后一挡,与两个家族德高望重的领学夫子见礼。
    天子开恩选江南世家子弟入国子监,在梅长生是制衡之道,然对于元甄两姓而言,却无异于天降横福一般的荣恩。之所以着急赶来拜见这位江左第一公子,也是存着请他照拂的心思。
    以文相会,坐而论道是推辞不了的事。
    甄家老夫子神情很是激动,语气很是殷恳:“请梅先生予这些后侪一个讨教的机会!”
    身为扬州的东道,不可有失风度,梅长生耐着性子应下。在一间敞阔馆舍内席地铺四方篾席,中道对面,是几十位慕名而来的年轻学子,过道这头是更年轻的江左文林第一人,一人之势便抵众势,论礼法,论仁道,随口成章。
    他身后露出一角乌衣,是宣明珠趺坐于他身后侧的席子上。听了一阵,无聊,女子乌黑的眼珠转来转去,落在他端方的侧脸上,计上心头,借他垂袖宽大的掩护,悄悄挠他的手心。
    梅长生一顿,恰巧对面一人问道:“梅先生对节欲积神之说作何看法?”
    “神者,气血之主,此气何来,孟子言善养吾浩然之气……”
    手心又划过一缕痒,江左公子绷着唇角,慢声说完后面的话,“养气制妄,可以清心也。”
    请教之人大为叹服,连声道是。
    好不容易捱到结束,梅长生送乌泱泱的一群人出门,课业堂后,自有学寝可供人住下。
    宣明珠懒怠动弹,谁配得她起身相送呢,就坐在那席子上,目光促狭地追随那道人模人样的背影。但见此人返身后砰地阖上门,大步流星直向她来,眼底暗潮汹涌。
    近前,二话不说将她双肩一扳,莽撞的力道,咬牙碾齿:“殿下要干什么,要我的命么?”
    “呀?”黑纱帽巾下的那张脸美洁如白玉,凤眸不解地盯着他,无辜道:“梅先生可是奉行节欲的人,怎么不养气制妄了?”
    咫尺的喘息声惊人的重,宣明珠的手心也有些发热,睫羽轻霎中发现他喉结上下一滚,复觉有趣,笑着吹了口气上去。
    学他轻吐气音:“大人平日怎么养气的,这样吗?”
    幽兰的芳香与婉音,磨得梅长生闷喘出声,看清她眼里完全是故意的捉弄,他没着没落地哼笑,到底败下阵来。
    不敢再多看那瓣唇,把人按进怀里偏头咬耳朵:“教你知道,节欲实在于交而不泄,多交少泄,不是不交……回家不回家?嗯?”
    回、这人连交不交的话都有脸说出来,再不回,只怕要出事。
    梅长生终于等到这句话,目亮如贼,伸手便要打横抱起她。宣明珠瞪眼推开他,自己坐马车,要他骑马随行。
    梅长生人都到了车驾边,听言顿了下,颔首听命。
    他清楚地知道,她不是他的盘中餐,他是她的盘中餐,她是刀俎,而他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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