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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一群护院住在一起,在每夜的呼噜声、磨牙声、梦话中,曲行止拿着一支开叉了的毛笔,沾着水,在石板上练习写字,将曾经学过的东西,一点一点的拾回。
他是个认真刻苦的人,在太一宗时,便是如此。那个时候,他在端茶倒水,打扫收拾之后,就窝在自己卧房,一遍一遍的默写典籍。
曾经清灵秀致的少年早已不在,身子骨长开,身姿拔高,眉眼多了几分俊美锋利,却变得沉郁而冷漠。
护院的老大哥知道他会几个字后,便跟他说,想把自己瘸腿的女儿许配给他,如果他成了自己女婿,自己以后也会多加拂照他。
一个又瞎又哑,一个瘸腿不能走动、还有点儿呆傻,天造地设一对。
曲行止摇了摇头。
这些并不是他想要的,他也从未忘记自己想要什么。
他想问道求仙,想有一日站在神君面前,以太一宗亲传弟子的身份。
他存了一些碎银两后,辞别了这家商户,提着一根木棍,离开了这与世无争的小镇子,再次踏入万千世界。
过去,曲行止身侧全是一位位大能,师兄师姐更是天资绝顶,好像全天下都是仙人似得。
可是当他以凡人的身份去寻那份“仙缘”时,却发现,他连一些小宗门小家族的山门都找不到。
修真门派都设置了护宗阵法,哪里是肉体凡胎的凡人能够轻易找到的?
曲行止就去攀登那些险峻的灵山险地,他记得君长生是如何拜入太一宗的,自认为自己有不输于他的毅力,便想试一试。
世道艰险,对他这般的残废来说,更是艰险。
他踏出小镇前往衡山的路上,就被骗干净了银两,只能干些苦力活,买几个冷馒头继续前行。
攀登上衡山后,衡山派却只是凡人门派,曲行止只能失望而归。
凡间有干旱、洪灾,有盗贼、马匪,有贪官污吏、苛捐杂税,更有那险恶人心……
凡间也有铺路施粥、行善积德,还有不收分毫的神医、行侠仗义的侠客,更有山林长啸,江河长歌……
曲行止拿着拐杖,花了十年时间,走了大半九州,攀爬三百三十七座险峰,去了七十二处宝地……
他发现一些凡间流传的仙家宝地,并没有修真者的痕迹,根本就是一座普通的空山。有时候他发现,山巅住的只是凡间武者罢了。
更多的时候,他根本进不了山门,只能在阵法外徘徊。
偶尔几次进入了山门,寻到了真正的修真者,也只得到一个摇头,一句拒绝:你根本无法修炼,此生没有仙缘。
他跪求,修士便叹息:别胡搅蛮缠了,回去吧。
曲行止只能落寞而归。
太一宗毁去了,他再也没有可归的“家”,所谓“回去”,也只是去寻找下一处仙缘罢了。
他也非时时都在寻路,偶尔他也会落脚。
当一个教书先生,或者跟着镖局行走,又或者保护一位年迈的神医,救一位清廉正直的明官……
之后,又是一次次被拒绝。
有一位修真者说的格外薄凉:“若人人都能修仙,哪里来的仙凡之别?你便老老实实当个凡人罢了!”
若没有少年时期经历的那一切,他自然不会在受尽苦楚的情况下,还要强求,可是想一想太一宗三个字,他便觉得这些年来的苦楚不算什么。
风霜雨雪,刀枪剑雨,穷困潦倒……他什么都不怕,就算是此时突然聋了瘸了也挡不住他。他能适应眼盲口哑,也能当个聋子瘸子。
于是,他在喉咙毁去后,艰难的说了第一句话:“我不信!”
声音嘶哑,像是两块石头摩擦出来的声响。
不信自己真的没有仙缘!
若是没有仙缘,天道为何让他遇上神君,拜入太一宗?
他披着斗笠,转身离开。
有一次,他在马匪手上救下两个孤儿,孩子天真无邪的望着他说:大叔,你头发白了。
言罢,手指头指了指他的发鬓。
曲行止微顿,恍然。
他今年似乎二十有七了……
从挺拔的少年,长成了俊美的青年,却过早的染上了沧桑,过早的两鬓生霜,步入苍老。
他将两个孤儿送到了朴实的人家。
两个孩子泪眼摩挲的拉着他的手,说:“大叔,你不能当我们爹爹吗?我们不想离开你。”
收养这两个孩子,也许他便能重新有一处“归处”了。
他苦笑,有些不舍,却终究摇了摇头。
白发越生越多,三十而立,四十不惑,曲行止四十时,便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头”,历经风吹日晒后,眼角多了几道浅浅的皱纹。
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
曲行止在知天命的年纪,终于结束了颠沛流离的半生,成了一落魄宗门的杂役,负责看山门。
在从心所欲的年纪,他离开了逐渐有了起色的小宗门。
二十年的杂役时光,他终于认命,此生他与仙道无缘。
大约是少年时期吃多了灵丹,后来又成了凡人中的“绝世高人”,曲行止活到了九十,彻底成了一位垂暮的老人。
他满头枯发,面容布满皱纹,看不出丝毫少年的模样来。可是记忆中,龙首峰山巅的神君却永远如苍山明月,风华绝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