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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岳站在他面前,慢一拍将盐罐子递到了他掌心:“给。”
父子两同时噤声。
夜深,一盏盏灯笼挂在枝头,将一座座学生院落点亮。
钟应依旧坐在原先的栏杆上,微仰着头,沉默的注视着诸天星月。
钟岳抱着双臂,半靠着柱子。
他意识到一件事,前些天小心翼翼的不仅仅他一人,还有钟应。
钟岳避免提到任何过去或者君不意的字眼,甚至将君长生夫妇挡在了瑶光院,钟应也是,至今不曾问及魔界现状。而他这么做的原因,也许只是不想让自家长辈担心?也许只是不想看到任何怜悯的目光?
钟岳想,也许他儿子从不认为君不意“死”去了。
可是随着钟岳松懈下来,钟应也不知不觉吐露出胸腔中一分半分的念想。
“我要走了。”钟应打破了沉默,“大半月了,我好的差不多了。”
“……你要去哪里?”
钟岳忍了忍才没把“别说十天半个月,你这伤就算天天闭关天材地宝养着,几年几十年也不一定能好全,还瞎折腾什么”说出口。
“我要去人间,我要走遍九州每个角落。”钟应微微眯起双眸,神色在半明半暗的月色中看不真实,“去求万家灯火,去求万盏愿灯。”
钟岳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自回到玉馨书院后,钟应常常坐在那里,抬头望着什么,钟岳以为他在看飞檐翘角,以为他在看紫藤雨帘,以为他在看满天星月,今日却发现他在看那里悬着一盏普普通通的纸灯。
他先前亲眼瞧着钟应挂上去,却并未在意,如今仔细探去,以剑主心智之坚,竟一时被晃了神。
“这是道祖亲手所制愿灯,他说愿力有希望救君不意。”钟应喃喃自语,“十盏不够就百盏,百盏不够就千盏,十年不够就百年,百年不够就千年……我有足够的时间……”
“那不意怎么办?你要这么一直带着他?”
“不了。”钟应摇头,“丙字叁号院就很好,再没有比这里更好的地方。”
没几日,钟应消无声息的离开了书院。
丙字参号院在被越发庞大的文鳐鱼家族占领后,迎来了两位新住客,一只名为胜遇实则圆滚滚的大肥鸡,一条看上去威风凛凛实则用来镇宅的苍龙。
大肥鸡陡然换了家,整个陷入抑郁中,焉了吧唧,三叔则欢快在紫藤花架上搭窝。
据钟岳后来所知,钟应去过重明国和魔界。
去重明国太子宫捉那只大肥鸡的时候,还被君九思撞了个正着,钟应毫不客气的蹂躏了把小叔子的头发,硬生生惹哭了那位“骄贵”的嫡皇子,哑着嗓子啜泣的喊“七哥呢?你怎么不跟七哥一起回来”。
去魔界则接来了盘踞九幽官的苍龙,顺带将魔君大权一律移交给了魑魅魍魉君,惹得孟长芳一片唉声叹气……
之后数十年,钟岳再也没有见过钟应。
玉馨书院将邪魔之首被魔君与莲中君联手诛杀之事公告天下,在剑主妖族佛修等一应大能者的承认下在九州掀起了惊涛骇浪。
莲中君仙道第一人之称再无人质疑,魔族跑到九州去再也不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九州道修踏足魔界再也不用如履薄冰,一批批修真子弟跑去重明国瞻仰,玉馨书院招生时前来报名的少年翻了数倍,其中不乏魔族和妖族,太一宗“有教无类”之景在道祖所建的玉馨书院中隐约重现……
甚至于凌恒剑仙的弟子身披孝衣,亲自到魔界致谢,回到落阳时,芳董仙子怀里抱了个瘦小胆怯的魔族孤儿据说是怜他年幼孤苦,愿收为弟子亲自教养。
最终,在魔君莲中君皆不露面、魔界重明国宣称闭关养伤的情况下,再大的风雨也被浩浩荡荡的时光长河平息。
新的水珠子落入九州镜湖,激起新的波澜。
离芳水镜秀姑娘被剑主诛杀于扶风城。
杀佛拂尘被大乘佛教八位罗汉镇压。
魑魅君白漓在九州惹下无数风花雪月。
人间北地大旱三年,似有旱魅出世。
中州圣子与苏家三福仙子结为佳侣……
雪回神君陨落多年,剑岛如今只占个虚名,白衣剑侍不用时时刻刻镇守剑塔,或闭关修炼,或下山闯荡历练。
钟岳身为剑主闲的发慌,再次兼职七院夫子,教导新生门剑术入门。
丙字叁号院的阵法依旧对他敞开,钟岳想起来了便会去看看。
胜遇已经完全习惯了满山头乱跑的日子,如今正躺在莲湖里晒太阳,苍龙则懒洋洋的蜷缩在鸟窝里睡大觉。
钟岳发觉窗台瓷瓶里头的枯萎的紫藤萝换上了新鲜的,君不意雪发间插入了一根狗尾巴草。
他眼睁睁看着君不意枕侧的花由修真界的各色仙葩,换成了人间奇花异草,最后成了这狗尾巴草。
——那个小混蛋大概是去了什么荒凉艰苦之地,以至于只能带一根狗尾巴草回来聊以慰藉。
没住人的那间屋子被收拾的干燥整洁,如今摆上了一盏盏孔明灯,由一开始的伶仃一两盏到现在快堆不下了,原先奇形怪状的愿灯后来也都变成了统一制式。
没见到人,却处处都有那小子的影子。
就如苏有福的道侣大典,钟应人未到,魔界却掏空了魔君半个宝库浩浩荡荡送上了一堆魔界特有的天材地宝作为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