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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壮小子冲在最前头,没看路,一头撞向了钟应大腿,摔了个屁股墩,待爬起来时,面前多了一只手,修长的手指正提着他的竹筐。
壮小子挠了挠头,赶忙接过,又是道歉又是道谢,却发觉那人根本没理他。
钟应微垂着头,目光落在了呆立一边的小丫头身上,疑惑的挑眉:“你哥哥没事。”
小姑娘啜泣一声:“阿兄撞了人,活该,等会儿叫阿爹阿娘揍他。”
钟应以为是自己太过凶恶,吓到了人家,于是半蹲下身子,与小丫头平视:“那怎么哭了?”
壮小子也是吓了一跳,抱住自家妹妹:“宝儿,哥哥不欺负你了,别哭。”
小姑娘赶紧将小脸藏在了兄长手臂后头,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就是看大哥哥面熟。”小丫头鼓起勇气,“大哥哥,你一定是神仙是不是?我好像在梦里梦过你,你和另外一个仙人救了我,救了哥哥,还救了爹娘,救了大黄,还救了好多好多人……”
钟应顿了顿,平静的用丝绢擦了把豆大的泪珠子,匆匆离开了。
又一次制作愿灯时,钟应在那方几乎被遗忘的手帕上感受到了同等的愿力。
几十年的时光,钟应陆续遇到了相似的人或者事。
有个城镇上新修了一座神庙,钟应踏入其中,仰视檀香环绕的佛陀神像时,发觉神像周身金莲环绕,一手执笔,一手捧画,隐约熟悉。
德高望重的老人抽着土烟,拍着胸脯说:“这可是真神,最灵验了。”
还有人间帝王长睡三日,醒来时非说自己梦到了仙人传道,一连写下数篇诗词,借此感怀。
也有名传一方的大才子绘制了一套丹青图,挂在了画阁中央,供无数敬仰者欣赏,其中—张《仙君持枪斩魔图》中的仙君与钟应神似……
时光长河终究会留下一丝半点痕迹。
钟应就把所见所闻写写画画记下来,想着回去念给君不意听。
钟应一路南上。
所见之景从饿殚遍野的人间地狱变成了衣冠风流的繁华帝都,从孤烟落日的大漠走到了人迹罕至的冰川……
君不意的枕旁发间从路边摘的莠草变成娇贵的魏紫,又从沙漠荆棘花换成了北地一捧冰花……
他走过许许多多的地方,少则停留十天半个月,长则久居一年半载的。
屋子里的愿灯有时三天两头增添一盏,有时几年也不见天光。
手札上的字画也越来越多,最后一页钟应画上了一只憨憨的王八……
百年时光转瞬即逝,钟应再次踏足玉馨书院时,天色已近黄昏。
星辰台上布满了前来求学的少年们,钟应像落入墨中的一滴水,没有惊起丝毫波澜。
天梯上,老院主和钟岳正在云端垂钓,不知哪个新生能抓住这从天而降的一点仙缘。
老院主问他,可有所得?
钟应沉吟片刻:“还挺不错。”
他活了两世,从未如此悠闲自在过,可是,没有君不意在身侧,便也失了些许颜色。
他回到丙字参号院,一如既往给瓷瓶换上了新的紫藤萝,却没给君不意带新采摘的花,而是俯下亲了亲君不意的发梢,然后翻开手札,念起了最新所见所闻。
“……行至东海,路遇一老龟,老龟化形失败,不过三尺高,是个背着一个厚重龟壳的绿皮小老头,老龟言毕生心愿便是做一位说书先生,因而见人便问奇闻趣事,吓坏不少渔民,我心觉有趣,就讲了“旧友”之事,离别前,老龟再三立誓要为我“旧友”出九卷《赤离君与莲中君》……我拒绝了的,可是好像没什么成效,幸好老头不知道我就是赤离君……”
钟应合上手札,瞧了眼天色,“今天就说到这里,我有东西给你看,你等等我。”
天色将将暗去,夜幕低垂,四野沉寂。
钟应坐在紫藤花架下,点亮灯芯,将孔明灯送上长空。
院落里的文缓鱼似乎对此颇有兴趣,围着愿灯蹭了又蹭。
一盏。
两盏。
三盏……
十盏……
百盏……
千盏万盏愿灯从这样一间小小的院落飘出,缓缓升空,汇聚成一条流淌在夜色中的星河。
钟应的心头也随着明灯起起伏伏,灼烧的浑身或冷忽热。
将道祖所送愿灯点亮,钟应微仰着下颌,愣怔的想,这是最后一盏了……
随后猛地惊醒,急匆匆的冲进了屋子里:“君不意,你看到了吗?”
屋子里死一般的静,朦胧的灯光自窗棂铺洒床榻,苍白的发丝如刀锋的光一般银亮。
钟应也不泄气,直接将人抱了出去。
钟应靠着廊柱,将君不意枕在自己大腿上,理了理他睡的有些皱巴巴的衣襟,又捋了捋发丝,嘀咕:“要是小八那家伙看到了,保准说我对你不好,给穿这种衣料。”
钟应戳了戳君不意的脸颊。
他睡了太久,像一支在最鲜活时刻风干的花,依旧保持着惊人的瑰丽,却又脆弱的随时会零落。
钟应低着头,努力弯了弯唇角。
只要君不意一睁开眼,就能看到他眼似桃花,唇角带笑的模样。
“快醒醒,这可是我花了百年时间完成的,你再不睁开眼睛看看,就没了。”
“就这一次,我以后都不会这么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