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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修远骇然。
他身为陆氏弟子,自然也曾耳闻以妙龄生人为炉鼎,能开拓内海,增进修为;但此法恶毒,被众正派仙门严令禁止。
奈何人不成仙,便难逃贪欲,故此竟是屡禁而屡不止。
今日在江山不夜中所见之人,不多,亦不少;但最令人感怀残酷的是,这些苦主,大概不过人间九牛一毛。
那周未又接着与他娓娓道来。
这些少年少女当中,有人天资比杜修远也不差;奈何命苦,学得些粗略修炼之法也非是有幸,不过是筑基后就被人充作炉鼎,百般折磨;那用时不得怜惜,死亦无人收埋,就算有幸捡回一条命,留在人间苟延残喘,也是永世畸零之人。
从前幽独历代城主,皆出身这幽独城,对此事并不关心或禁辖;唯有这滟九,是人间仙府来客,偏要过问。
这也算得一桩奇事。想那滟九皎如玉树,身怀仙骨,出身人间八仙府之一的青墟滟氏;若还活着,如今即便不是仙府之主,也必是世无其二的淑质英才,又怎会与这被世人嫌恶的幽独扯上什么关系?
并不知先城主如何考量,二人之间有什么缘故情由,亦无人知他当年在人间殒命之内情;总而言之,当时先城主盛年而退,未曾解释半句,只不过将滟九引见于周未,并告知他,这滟九便是下一任幽独城主。
许是想念人间光景,又或者别有什么缘故,滟九虽做了这幽独城主,却还是偶尔会在世人不知处,悄然令幽独降下;他自己则去往人间,不见影踪。
也许一开始不过是偶然,滟九遇到这些被人迫害为炉鼎少年男女,不吝相救;后来就变成了常事,越是救,愿意留在他身边的人与鬼就越多。
故此,又筑起那江山不夜。
这些少年人鬼,虽都愿意留在他身边,滟九却道也许再好的日子,也终有一日到头,谁都不能护谁一生安稳;于是皆授道法心诀,以令他们自己周全;而这些少年男女之中,资质最高,又最合他心意的,恰是那莳芳与胜玉。
杜修远听到此处,形容已改了怒色,变作困惑。
只听周未继续道:“你不知,城主有一桩奇怪心病,虽然他从不肯承认,也不说明。这幽独也好,人间也罢,别的恶事他固然不喜,但多少也惯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时候也多,但唯有两件事,他不肯放过。”
一者那强迫糟践炉鼎的修炼之法,滟九深恶痛绝,二者更憎贪心不足,妄图寻出那失传已久,金丹换骨之术蛛丝马迹的人。
周未又道:“这幽独城主之位,也并非你所想象,仅仅是个美差。先时城主秦公子嘱意的继任之人,其实并非是他;而他要这幽独太平,便要强过所有人,不然谁肯臣服?从前这幽独有阴兵护卫,可供城主遣调,如今阴兵不存,城主也还是一肩扛下了所有,授意我恩威并用,将这幽独管理得比人间还似人间。再者,美色固然惑人,但太过人的美色,却是木秀于林,引人摧折。你光看着此间有多少人倾慕于他,却实在不知他是怎样一个人,又有多少难处。”
杜修远默然不语良久,方道:“是,我不知道。”
周未道:“这世上大多人说得多,做得少;城主正好相反,做的虽多,却一句话都懒得说。”
又笑道:“有些话不该我说,不过我若不说,城主更不会说:别看他这人好大的气派,说话又比旁人都毒,其实是十足的死要面子活受罪!他若真觉得自己没有不是,就不会亲自为你准备眼睛,又问明前事,替你取回佩刀。要我说,他也就是无法,若是有,说不定还想教你起死回生呢!”
杜修远说不出话来。
周未道:“还有一事,你以为人人皆敬服于我,却不知我所掌之权,悉数为城主所授;城主强绝,我的地位便稳固,可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话又说回来,我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无意取城主之位而代之,因为我之所求,并非幽独城主之位。”
杜修远怪道:“周先生所求何物?”
那周未脸上惯有的冰冷笑容不见了,倒有些戏谑之色。他道:“这便是我的秘密了。这世间人人皆有秘密,城主有城主的,我有我的,你也有你的;如若现在没有,将来也会有。我只能告诉你,我之所求,城主已经悉数予我;倒是你,如今正该想想自己所求是何了!”
杜修远略一沉思,道:“多谢先生费心提点。”
周未背过身欲走,却又想到什么,与杜修远嘱咐道:“我今日说的,真是比平时十日还多,若不是城主为你操心,我倒乐得偷懒不管!修远,你自己慢慢琢磨吧,若是不信也无妨,你就留在这录籍所;若想通了,仍来江山不夜找我,为我做事。”
他想想,终究是未将“若你想跟随城主也不错”说出口,滟九天资高卓,若杜修远愿意跟随,必大有进益,前途无可限量。
但,这终究也得要杜修远自己能想通明白。
果然杜修远也暂没有应这一番话,只道一句“先生慢走”。
周未笑着摇头,自行离去。
第38章 章之十二 奇铃(上)
——说前事一辩金铃锁魂。
那周未倒未曾料到,这杜修远想得倒快,第二日便又来至这江山不夜。
求见的却不是自己,而是滟九。
倒也巧,他也正有事要求见滟九,二人便同行;但来此求见何事,周未不问,杜修远亦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