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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怀瑛亦不禁想赞他能有此决意。
但,说不愿与人为敌的是他,要为林墨杀人取命亦是他,这一个冷言冷语的滟九,又是什么冷血异状的妖邪怪物?
他此话认真,于是陆怀瑛也认真看他。
「杀我?」
「凭什么?」
「就凭你是当年,升山问学,道法第一,武学称强,青墟滟氏的后继之人么?」
可笑至极。
对着滟九那与往昔年幼时相似,却又仿佛不似的妩媚脸孔,含情潋滟之目,还有那手中滟氏世代家传的神器焚喑,陆怀瑛想起关于他,关于林墨的更多往事。
那是陆怀瑛与林惠前往晋临孟氏学宫拜谒的第二年,即滟十一与林墨问学的第三年,众人所居住的学寮内,曾发生过一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闹剧。
邾琳琅不知因何种缘故,诬陷滟十一是男非女,去至晋临,不怀好意;而林信竟也信这等荒唐言论,于夜中闯入了滟十一住处。
其实当日并没有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因为那一夜,李梦哲与滟十一在一处,作花牌游戏,又因夜已太深,便干脆与她同住同卧。
林信闯进去探究之时,被抓了现行,李梦哲当场就与他大打出手,闹得不可开交。
而南芝与季思明闻讯而来,将李梦哲与滟十一讯问检视,又将邾琳琅和林信交由孟兰因处置。
在第二日,这二人家中,禹州邾氏与安宁林氏,皆得到孟兰因告知,请两家仙府派人来接他们家去。
虽顾及他们家中颜面,并未明说这等缘由,但其实当时在晋临学宫诸少年少女,人人都知此事,还当作古怪笑谈一桩。
如今看来,原来邾琳琅与林信那误会,竟不是误会。
不止如此,那时候还有林墨和季朝云两个冤家,终日里不知道为何吵起来,谁也不肯理谁,好半天才和好。
滟十一或者滟九本人,当日都是极为温柔人物,不管是以借体还是画皮,扮作女儿身来升山问学,便是邾琳琅处处针对,他都竭力忍让,并不太像是会想出如此伎俩,陷害他人,故意生出事端之人。
但偏偏在晋临,还有一个,从来能想会道,且与邾琳琅及林信不睦,最为照顾滟九之人。
林墨。
林墨从来厌烦林信不改脾性,处处嫌弃,还憎他纠缠滟九;亦厌那邾琳琅,每每生事,仗势欺人。
他大概才是当年在晋临,真正最想将这二人逐出学宫之人。
若做局设计,侥幸得逞的,真是林墨,他大概曾为此十分得意……可惜,虽邾琳琅不知,林信不知,但也许林墨的诸般行事,竟被个季朝云识得。
他们争执吵闹,别人不知情由,其实不过是因季朝云觉得林墨行事偏激,不正不端,所以二人才吵嚷起来,是不是?
但从来刚直的季朝云,居然也没有说破此事与诸师长知道,竟肯为林墨隐瞒。
虽然此刻都是些猜测,其实没甚实据,但陆怀瑛却觉得,大概都能一一对上。
而这个滟九,他到底知不知道此事?还是他都知道,虽不主动出手陷害,却由得林墨计划,却愿意推波助澜?
孟兰因呢?他是不是也都知道?可他为何就任由这些事,件件桩桩,日夜发生,却不管不睬。
他如此行事,算什么仙体半成,得道之人?又凭何得到世人尊崇?
陆怀瑛不由得冷笑,觉这世间人,连他自身在内,其实都各有污浊,都不无辜。
陆怀瑛也不由得要问滟九。
“你说,你要为了林墨杀我?你可知道他做过什么?你觉得为他值得?”
滟九牵动嘴角,轻声冷笑。
陆怀瑛这问题,为何竟不自问,为何却问他人?
滟九冷声道:“我当然知道砚之做了什么,我方才也已经听得你做了什么,我总知道世间事值不值得……但这些与你何干,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陆怀瑛明白过来。
看看,这一位也真是荒唐疯子,难怪可以为夺家门权柄而弑母杀妹。
曾经陆怀瑛耳闻的,觉不可尽信的,今日都信了。
这样的滟九,与陆怀瑛其实也没什么太大差别,继续僵持,或者说话,已无太多意义。
此时天已渐亮,他们二人,一时相对寂静,唯有屋中尘灰,在晨光下飞扬,安静漫舞。
“好。”
既然季朝云与滟九执意阻拦,那陆怀瑛所谓的,留给林墨的仁慈,也都不再需要了。
昔日在平阳季氏山门之处,季朝云义正辞严,所言是何?
「阴鬼伤人,论罪当诛。」
他说这话,真有道理,那么今日陆怀瑛杀一个凶鬼,和杀两个凶鬼,其实也没太大差别。
滟九不知他为何突然这样说话,但下一刻便知道。
“如果非要先了结一个你,才能让我追上杀他,那么便来吧。”
话音落,陆怀瑛所持汲光亦已出鞘,凛凛寒光动耀八荒。
内力浩瀚,修为高深的一个陆怀瑛,今日动杀之意,足令这陋室空房,全数崩摧溃毁。
「总是如此,总要如此。」
太多世事,太多真情,于嗟阔兮,于嗟洵兮,留之不住。
屋瓦皆作倾颓,周遭遍是尘扬,自沙沙簌簌之声内,滟九黯然心中长叹。
徒劳心计善作功,妄称豪荡恶相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