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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毕决然转身,转身之际,只听得从风中传来她的喃喃自语:“还是做鸟儿好哇……”玄悯像是被扎了一刀,想起初见时卞阑珊所言,想起他曾为她买过的糖人,更是透骨荒凉。
玄悯的手臂抬起,似是要挽留,却终究未拉住卞阑珊的衣袖。
银桥素裹,却不渡有情人。
一切发生得太快,奚不问正纳罕这时移世易,尚来不及感慨,蓦地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又是一年深秋,窗外层林尽染,一片火红枫树,远处传来幽幽晨钟,奚不问猜这里大概是伽蓝寺。
玄悯正伏案誊写经书,忽的有小僧叩门道:“玄悯师兄,你的信!”
他略感困惑,阔步走到门前开门接过:“多谢。”
他低头看着信封上“玄悯兄亲启”五个娟秀小字,再熟悉不过。他心中不知是狂喜还是激动,手忙脚乱地拆开信来看。
这下由不得奚不问做“非礼勿视”的君子,低下头不得不阅。
原是佛道大战已平,卞阑珊深觉二人仍有继续来往的可能,约玄悯赴潘家堡再见一面。这便是想复合之意。最后一行更是缱绻:“鸿雁传来,千里咫尺,海天在望,不尽依依。吾念玄悯,勿念。妹阑珊亲笔。”
可见这卞修士虽是个娇俏的女子却也性子直接,放手放得洒脱,毫不拖泥带水,喜欢也喜欢得坦荡,不愿瞒着偏得让你知道不可。
啧啧啧,吾念玄悯,勿念。
奚不问心中暗暗念了一遍,不由得又分了心神,感叹汉字真是博大精深, 若是他给无念写信,便是“吾念无念,勿念”,三个词字不同意不同音却近,有趣得紧。
好在玄悯也不是个无情之人,当初分开是迫不得已,什么谈感情妨碍修行,都不过是托词,只是不愿卞阑珊为了他与家人为难罢了。如今佛道已睦,尚有转机,自然也想再去见一见卞阑珊。
于是他当即动身,不过几日便到了潘家堡。潘家堡这几年没了尸鬼,倒是荒芜不再,越发繁盛起来。人来人往,摊贩如云,玄悯正在约定的地方等得没趣,忽的看见一处卖糖人的小贩,摊子上恰有一根剔透玲珑的飞鸟,玄悯不禁勾起嘴角,掏钱买下,脑海里全是卞阑珊见到这糖人欣喜的小表情。
正走神间,倏地飞来一道镖惊破好梦,玄悯一侧身,这镖擦着他耳畔而过插进了他背后的墙中。玄悯见那镖身通体黑色,没有刻任何门派字迹,却在镖首扎着一块白布,他展开一看,上面的字让他蓦然变了脸色——
“想见卞阑珊,跟我来。”
第13章 殒命第十二
玄悯心如擂鼓,抬眼之间瞥见一道黑影绕进了一个小巷,这道影子脚程极快,既不让他跟得太紧,又不会使他跟丢。
从小路拐了七八趟,这才到了一户普通人家,这人家倒是独一户的偏远。门面朝北,见不到日头,门前未挂牌子,亦无貔貅镇宅,除了一棵黄澄澄的压弯了腰的柿子树,再无它物。
户门静悄悄虚掩着,寂静得如同一个深渊。
奚不问心中惶惑,没来由得不安。他隐隐觉得,这扇门的背后正是他和无念要追寻的当年的真相。
玄悯缓缓地推开那道朱红色的门。
映入眼帘的是四散的喷溅开的猩红血渍、一具四分五裂面貌模糊的尸体,和一头流着涎水的丑陋尸鬼。
这景象让人以为所处的并非人间,而是十八层地狱。
在扑鼻的血腥气中,玄悯全身的气血开始上涌,目眦欲裂,因为奚不问看到,尸体边正是那把摔得碎裂、琴弦尽断的兰琴。它似乎记录着它的主人在死前所经受的非人的痛楚与折磨。
那头尸鬼闻得开门之声,也遥遥望过来。
那双浑浊的黄色的双目,玄悯认出,这恰是多年前他和卞阑珊因怜悯之心放走的雄尸鬼。
他熟悉这种感觉,被这双眼睛凝望的恐惧与绝望,他绝不会认错。
玄悯似一头绝地之兽般咆哮起来,佛杵带着他全身的灵力飞出,凶狠得击中了尸鬼的头部。它的头顶立刻塌陷了一半,一道黑血飙出,然而尸鬼并无死生,亦不觉疼痛,仍旧这么冷冷地看着他。
这冷静太过反常,奚不问正担心尸鬼会暴起,可它忽然转身从后门的矮墙处箭一般地逃窜了出去!
玄悯恨不得与尸鬼拼个死活,生死度外,誓要<a href=www.po18e.vip/tuijian/fuchou/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复仇</a>,却不料尸鬼并不打算与之周旋,登时失了力气,一下子跌坐在破碎的兰琴旁边,他手中紧紧攥着的糖人的竹签子,不知何时扎进了他的手掌直到鲜血淋漓,他失声痛哭……
奚不问黯然。当初一时的恻隐之心,竟落得如此结局,当时又是玄悯的提议,如今他的疯癫,一半是失去至爱,一半是锥心刺骨的悔恨。
永生永世,生生世世,他无法饶恕自己,只得在这悔恨中沉浮煎熬,永困这座围城。
奚不问不忍再睹,正要念灵体归位的口诀,忽然院门洞开,来人乌冠加首一袭白衣,上绣赤金云纹,竟是吴门薛氏的人。
奚不问瞧着为首的眼熟,仔细端详,竟是薛容与。
薛容与,字无尤,在当时还是薛氏家主。做家主之时,倒是颇有几分魄力,因此那段时期也是薛氏最最鼎盛的时期。土地最为广袤,信服的百姓众多,门徒亦是最广,四海之内六合之间无不以投入薛门为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