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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里这样一想,更是喜不自胜。
无念也有些困意,顾及奚不问的伤,竟也没挣开。两人就这样交颈而靠,昏昏欲睡之时,奚不问忽然想起一件十分久远的事,半梦半醒之间,倒仿佛是一场梦。
那是佛道大战的头一年。
彼时是他十七岁的年尾,就快要元日新年。蓬莱道场已许久没有委托,仿佛是与世隔绝的仙境,沈魄只知潜心修行,痛快玩乐。
林长栖带着其他诸位师兄妹早已将蓬莱装点得颇有气氛,红绸琳琅,灯笼高悬,窗花也已布满了饭堂和弟子寝居,除了云冲和的房间。
所有人都知道云冲和喜雅淡清净,但偏偏沈魄非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这一日他拿着大红的窗花跑去给云冲和看,赖着他要贴上。
云冲和的屋内盛放着一束明黄色的腊梅,香气扑鼻,插在素净的白瓷瓶里,美不胜收。可沈魄还是觉得太素了,虽然他们修仙不比普通百姓,倒也不讲究岁末除祟,迎新破旧,但终归是一年一次的热闹。对于热闹,沈魄一向不会放过。
云冲和将暖手的鎏金镂花小炉放进沈魄的手心,又从他手里接过窗花展开,审视半晌,皱着眉头问:“这是什么?”
沈魄笑容凝在脸上,怪云冲和缺乏想象力:“这不两小人吗?”他指指左下角的两坨未被剪掉留下来的部分,依稀有一个并肩而坐的轮廓。
但这就好似一座山被叫做美人峰、老妪岭,多半这种,你不说它像,真看不出来像。
云冲和沉吟半晌,从沈魄带来的箩筐里拿出剪刀,仔细修剪起来。
不多时,两个人的轮廓逐渐显现,鼻子、眼睛、胳膊、腿俱全,衣袖随风的姿态都似乎清晰可辨。
沈魄看得入神,不时指导两句:“右边,右边这个人,要高一点。”
云冲和就给修剪的高一点。
“左边这个人得笑。”沈魄又说,“右边的不用。”
云冲和手上停顿一下,问道:“为什么?”
“左边是我,右边是师父。”沈魄答道,撇了撇嘴,“反正师父你平常也不怎么爱笑。”
云冲和想了想,给右边的人也剪了一个月牙般的嘴,是笑得很开心的那种神情。
沈魄也跟着笑起来,蹲在云冲和身边,侧头看着云冲和的脸。他的脸有一点红,不知道是不是窗花的颜色映出来的。
最后云冲和放下剪刀,窗花十分灵动,惟妙惟肖,连沈魄发簪上青鸟的翅膀都有一个依稀的形状。两个人坐在一棵花枝招展的树下,张着月牙般喜不自胜的嘴,眼睛近乎一条缝。沈魄举起来,对着日头看了又看,很是满意。
这毕竟是他和师父合作的第一个艺术品,他本不精于书画琴艺,艺术细胞近乎于无,此时有了这样一件成品,虽是沾了云冲和的光,也是喜悦不已。当即取了笔墨,在窗花的右下角小小地签上自己的名字,想了想,又署上云冲和的名字。
剪个窗花还需署名,云冲和被逗得有点想笑,又有些无奈。近乎是宠溺地看着沈魄兴高采烈地将窗花贴在了他屋内朝外的一面窗子上,几乎所有人来人往都能瞧见。
待沈魄回头时,云冲和才收敛了眸中过分昭彰的笑意。
后来几天沈魄日日故意绕道从云冲和门前过,就为了看一眼窗花还在不在,那两个小人,是不是还并肩而坐,眉开眼笑。
他日日沉浸在岁末迎新的喜悦之中,直到有一天,云冲和接到委托召集他们下山除祟,他这才知道山下佛道不睦,早已是一片乱世。
也正因为佛道相争,拢民争地,平民忙着逃避人祸都不及,更罕有什么鬼怪邪祟的委托了。
可这次发出委托的是塘镇。
塘镇乃是道修地界,并不是三不管地带,更恰有一道修名门黄氏在此。沈魄换了个舒服姿势御剑,随心所欲地将剑首高高扬起,好奇道:“塘镇出了邪祟,为何不找黄家人,偏跑这样远,来求我们?”
灵遥思被冷风吹得龇牙咧嘴:“哪还有什么黄家人,被邪祟灭门的正是黄家。”
沈魄倒吸了一口凉气。
到了塘镇,才发现这里几乎变成难民流窜之地,更丝毫不见岁末家家有余粮、张灯结彩的喜庆氛围。
有不少周边县城的妇孺到此要饭谋生,更有不少老人流落街头,衣不蔽体,冻饿终日,使这昔日繁盛的小城镇,变得拥挤杂沓、风雨飘摇。
“这是怎么了?”沈魄问道。
灵遥思前几日下过山:“这是附近佛道交界之处的百姓,不堪两边交战,逃到此处的。”
但明显这些天,战局更紧了,这样多的人流离失所,还是前所未见。
云冲和面对此情此景不由得皱眉,将乾坤袖中的粮食和水皆分给了街头的孩子,询问黄家的位置。
那男孩本见云冲和和善,拉着他的雪色大氅千恩万谢的,一听“黄家”二字忽然目露惊恐,埋头大口啃咬着馒头,几乎要噎死了也不停下。
沈魄赶忙拿水去喂他,哄孩子一般的口吻:“你放心,我们是有本事的人,我们就是去打妖怪的!”
那孩子听了这才长长舒出一口气来,哽下最后一口馒头,用脏兮兮的小手指了一个方向。
云冲和揉揉他的脑袋,目露温柔:“多谢。”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