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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她蓄着眼泪的眼眸里,似乎能看到血花四溅的刻骨痛意。
“所以呢?”
无念四顾茫然,还是不太明白。他出山不久,如一张白纸,又如皎月,只照得到所有高而平坦之处,对于阴沟深处、旧巷角落里的阴暗污秽,他知晓并不多,因此对于人性之恶他一向反应迟钝,过分低估。
又或者是他本性纯澈,总以为人性本善,却不愿相信真正可怕的并不是鬼,而是人心。
奚不问用胳膊肘杵了杵他,低声解释道:“杀了人卖尸体,配阴婚。”
无念瞪大的双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一时像无法理解奚不问的话。
“我不甘心就此轮回,我留下来,看我的身体跟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葬在一起,看我爹和弟弟们用我的卖命钱吃饱穿暖,看我娘亲夜夜啼哭,我不是没恨过,也想过去复仇!”董娇娇言语不忿。
“但后来我发现,这里有好多跟我一样的孤魂野鬼。”
“本地的女孩子糟践完了,还有不少是外地被害死的卖过来的,背井离乡,孤苦无依,食不到供奉,更无人记得。”
她身后的一些女孩子已经禁不住开始啼哭,灵体的眼泪是透明而晶亮的,像是珍珠一般一颗一颗滚落。年纪大的护着年纪小的,年纪小的给年纪大的抹着眼泪。他们手挽着手,彼此依偎。
董娇娇黯然:“我便想,若是有朝一日再无这配阴婚的生意,是不是就没有这么多冤魂了。”
“我便拉着大家日日在路上吓唬抬轿之人。起初颇有效用,不少人不愿意再接这桩生意,但好景不长,他们找了道士来捉鬼。”
“是叔叔救了我们。他为了让那些道士不敢再来,便在命馆布下阵,让我们遇到危险时便引人前来。他们在幻境里也不知看到些什么,回去后疯的疯,金盆洗手的金盆洗手。”
“但总有不死心的,李家的少爷前阵子发高热死了,李家就花重金买了巧慧姐姐的尸身,就是今早轿子里那个。”董娇娇目露恨意,咬牙道,“她是被她丈夫勒死的,因为她丈夫赌博欠下许多债,还不上钱。”
末了,她轻叹一声:“这世道,死人比活人值钱。”
真相太过令人震惊和惋惜,无念与奚不问一时无言。
眼前的少女们紧紧环抱在一起,等待着他们二人发落。但她们眼神坚毅,双眸晶亮,好像并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半晌无念才双手合十:“若如此,诸位实在功德无量。”
董娇娇听他这样说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脸颊红红的,梨涡显得更深:“什么功德不功德呀,我没想那些,只是如果女孩子都不帮女孩子的话,就没有人能帮我们了。”
奚不问心有戚戚,恨道:“是我们修行之人无能,未尽到教化的责任,致使陋习猖獗……”
“你们在此处不赴轮回也是枉负年岁,不如我助你们早去轮回,各位都有功德在身,来世当可圆满。”无念劝道。
留下的魂魄多是怨念极重,倘若真能度化,是难得的机遇。少女们一时喜悦地叽叽喳喳商量起来,过了半晌,董娇娇又站出来道:“谢谢你们,但我们还是放心不下,如果我们不在了,会有更多女孩遇害的。”
奚不问颇有些感动,立刻说道:“我们会传讯给就近的佛门道门,让他们来此教化。”这观念毕竟世代承袭,不可能靠一两个人或一两件鬼事而断绝,还当从长计议。
听他如此保证,少女们这才高兴起来,纷纷行礼相谢,又含着泪和她们的“叔叔”告别。
“叔叔,你也早日轮回吧,也许下辈子我们可以做亲叔侄。”董娇娇弯起眉眼。
那走尸淡淡道:“我还有世间事未了,不能饮那孟婆汤。”
董娇娇似乎一直知道他有执念未散,不得解脱,也不再劝说,只得道别。
无念起阵念咒,不多时,这些美丽的女孩们变得透明,从法阵中超脱,飘飘渺渺,星星点点,绕着众人飞旋,最后落于天际,洒于草木,再不能见,皆熙熙攘攘奔赴轮回,下一世,当有亲爱爹娘,饱饭温床。
那走尸看着这一幕好似也颇为动容,面孔仰起,良久不发一语。
他视他们如子侄,都恰是如花似玉豆蔻梢头最好的年纪,却遭逢大难,未能保全性命,尽管如此,却还惦念着生者的幸福,实在是叫他无法冷硬心肠、袖手旁观。
此间事了,奚不问重新将目光落到这具走尸的身上。他倒是有几分急智,立刻想到如何知晓走尸的身份了。
奚不问拱手道:“这位……叔叔,容我冒犯,用镇鬼诀窥一窥你的灵体本貌。”
那走尸虽对他二人有所改观,但到底不知底细,又受制于人,多少有些敌意:“既已是手下败将,又何须多言。”
奚不问又划出指尖一滴血推出网去,他用的灵力并不多,并不想伤了这具走尸仅剩的魂魄,只想依稀辨一辨这具走尸的原貌,他本也不愿做这样的事,但这具走尸明显与蓬莱渊源颇深,他实在太过在意。
一阵光华过后,那阵中隐约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那人气质翩翩,如朗月明珠,头簪檀木簪,身着竹青色罩衫,鬓角留着两绺碎发,尽管灵体极为模糊,但仍看得出面目清隽,出尘脱俗。虽然他并未展开笑颜,但奚不问几乎立刻知道,他有两颗尖尖的虎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