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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现在脏得惹云冲和讨厌。
一手的血,洗都洗不干净。
他想,云冲和还是在蓬莱好,他最喜欢蓬莱。也许有一日老旧的梨树桩还能发芽开花,落他一身雪,与他一片凉。
但是他却无法和云冲和葬在一处了。若他战死,不会有人送他的尸身去蓬莱,他根本无可寄后事之人。
更何况他既已叛出道门,堕入魔道,也不想损云冲和死后的清名。省的后人看了并排的坟,还要指指点点说,这就是那对有悖伦常的师徒,其中还有一个杀人如麻的魔君。
云冲和一个人在那,干干净净,安安稳稳,或许还有人赴蓬莱悼念凭吊,怀念他的逢乱必平,清正端方。而他自己,葬身于这极寒北地,图南道死人窟中,便是最好的结局了。
现在想来,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他不求棺椁,不求福地,甚至不求全尸,他生来死去,只要“白泽真人之徒”六个字,足矣。
他在墓边坐了一会,待时辰差不多,提起残垣剑大步离去。
他甚至把结界都撤了,道门百家泱泱之众几乎是长驱直入。
“好热闹。”他倚在榻上扶着额角,手中捏着一串水灵灵的紫色葡萄,不时仰头咬下一颗,汁水四溢地咽下去。他马尾高束,仍簪着云冲和赠的簪,一袭红衣蜿蜒,淡淡然于高台上俯视着众人。他一眼扫过去,看到人群中,另一枝檀木簪。
那是沈心斋。
他已不再身着蓬莱竹青色的服饰,换上一袭沈氏的墨蓝色海纹衣,那么刺目,但发髻上仍簪着檀木簪,眼神怯怯地仰头望着他。
再见同门,沈魄眼睛有点热,又觉得很想笑。
“你还有什么遗言吗?”薛容与用剑指着他。
“有啊”沈魄笑道,他略略直起身,展开笑颜,露出森白的牙齿,眉心的火焰燃得恣意,“来此妄图捡个漏,贪图我那些禁书的,别指望了,我都烧掉了。”
他好笑地看着有人变了脸色,目露不甘,却又不好意思离去。
他又好整以暇道:“还有当日未上过蓬莱的,可速速离去。我与你们无冤无仇,免得枉死。”
他这话是冲奚家和一些其他的门派说的,当日蓬莱覆灭他们未曾出力,今日被除魔卫道四字裹挟来此,与他倒未必有什么血海深仇。
“那日我们王氏未上蓬莱,我侄儿却死于你驱使的鬼怪手下。”突然人群中走出一老头,义愤填膺道,“你还在这装什么好人!呸!”
“我要说这事不是我做的,你们信吗?”沈魄用残垣剑撑起身体,审视着人群,最后将目光落到沈羲和的身上。
在沈家那些落魄的日子,因为冯夫人的隐瞒,沈羲和知晓并不多,他冷漠归冷漠,亦是一薄情负心之人,但到底血缘之亲,沈魄对他一直谈不上过多的爱恨。
但此时他发觉他还是怀抱着希冀,希望他的父亲信他,哪怕为他说一句话。
哪怕只是稍露回护之态。
沈羲和直直回望他的目光,怒斥道:“孽子,如今你还大放厥词,还不快滚下来受死。”
“我们沈家百年,被你丢尽了颜面!”
“你听不懂吗?”沈魄眉心紧蹙,瞪视着沈羲和,尾音颤抖,听起来甚至有几分哀告的意味,“我说这些事不是我做的。”
“你嗜杀成性,满手鲜血,三载魔君,身负血案无数,你以为我们还会信你挑着捡着杀人的说辞吗?”沈羲和冷淡道。
沈魄歇斯底里地笑起来,倏然站起身,衣袍滚滚:“哈哈哈哈,说得好,说得对。我也不知是哪来的良心,还挑着捡着杀人。我被那迂腐的云冲和搅得都忘却了,相信什么人性本善,合该杀尽六合八荒才是。”
“多说无益。”他祭剑腾起,结印画阵,猩红之光盛大。
“那便战吧。”
第54章 身死第五十三
一时间,大地震动,无数魑魅魍魉奔啸而来,血尸破土而出,大地龟裂,熔岩滚滚,宛如鬼蜮。喊杀之声、刀剑相拼之声响彻图南道。
烟尘四起,伏尸满地,鲜血横流。
他红衣猎猎,立于高台,操纵鬼物,杀得双目赤红。沈羲和与薛容与二人挑剑而上,与他一战。
他已有多年未见沈羲和,刚刚台上台下相距甚远看不真切,现在一看他显见地苍老了,鬓发斑白,双目浑浊,沈魄觉得自己劈下的剑力,他都抵不住。
沈魄不知为何,刻意收了些力道,这一分心,被薛容与砍中了臂膀。
一时鲜血崩出,他痛得闷哼一声,拧紧眉心脚下一踏,从窟中飞出,往北地跃去。有余力的众人亦向北地而追,直追到炳灵湖畔。
这是一片极寒之湖,湖岸有不少灵草,每年仅有七、八两月温度稍暖,傍晚夕阳和煦,倒也算得上光风霁月,此时才会有丹修来此寻些草药。
而如今天气还颇为肃杀,料峭春寒,湖水刚刚破冰,泛不起一丝涟漪。
一抹鲜血滴在深绿色的草叶上,又顺着草尖滴进了湖中,缓缓洇开。
沈魄在这里被追上了,他举剑抗下沈羲和的一击,背后掌风破空,他侧头避开,向后一抵,剑鞘瞬间就击断了后人的五根肋骨。
他瞥了一眼痛得脸色铁青的薛容与,只觉得无上快意。
周围的薛家人一见家主负伤,登时摆脱缠斗的走尸,将沈魄牢牢围住。他本也不放在心上,捏死他们如同捏死蝼蚁一般,可忽然,他感到自己的内丹痛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