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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眼凉风台,弹琴献唱的皆是修士。
即使修为不高,凭那周身灵气,称一声“乐修”也不足为过。
这些人隶属于春祁,与其说是卖艺,倒不如说是交易。
他们以铭印区分|身份,身上没有铭印的便是短工或是过来援场的修者,与春祁乃是纯粹买卖关系,想从春祁那里换到什么好处。
身上有铭印的则是他们内部的修士,多是因各种原因完全归属于春祁。
而自早年太清宗一锅端了一个地方老板私自培养炉鼎的大案后,他们的铭印被严格审查,不再是类似奴印的存在,更像是一份入宗的文书。
象征非门派非散修,如有地方需要,将代表春祁前往支援。
廊凤小少爷那次去,要找的就是一个有铭印的歌女,名叫茶娘子。
据传她的曲子弹的极妙,颇有当年帝子降兮的镜君被宗主挖掘前,在春祁弹琵琶时的风韵。
春祁借镜君的旧事为她打出了名号,来听曲子的人也特别多,单独听她一套要花上百上品灵石。
小少爷口袋里没有那么多钱,只能和人拼一次。
拼桌的人头里,正有那位潜风世家的大少爷。
对方捏了易容,并不叫他认出来。
茶娘子纤纤玉指,一曲“少年游”后是“清歌慢”,其音轻快婉转,如黄莺衔花,燕子剪春,夹着灵气的曲调将众人带入了别样的心境。
满座抚掌称赞,道一句名不虚传。
夸张地像是以前真的听过镜君的曲子,刻意要评个高低。
廊凤的小少爷却是微微皱眉。
此女曲风内含凌厉,也藏着一丝落寞,比起欢快的曲调,到不如弹些峥嵘音。
他正要让茶娘子换支曲子,不远处沉默的黑衣修士忽然问道:“可会‘雪踏关山’?”
茶娘子似是有些诧异,默了片刻,抬起眼笃定,“会。”
彼时小公子还不知道点曲的正是他无数次被比较,恨不得扎小人让他头发掉光的潜风家的公子。
彼时他心中暗自道:“难得是个知音。”
“雪踏关山”乃是三谱,一歌不得志,二吟路漫长,三道托故交。
这便是他们唯一一次,称得上是有所交集的过往。
种种少年意气,尽数沉落在了三谱之中。
亦如他们的一生。
*
“后来呢?”沈折雪问。
“后来邪流倾倒,小天劫到来。”冷文疏仓促带过了这个残酷的收尾。
“前来支援的潜风世家全军覆没,自然这其中也包括了那位潜风的嫡长,而廊凤的这位小少爷将家族中的小辈用阵法送出后,被邪雾侵蚀,死在了天劫里。”
冷文疏精神似乎比方才好了一些,他半倚着木门,望向逐渐开裂的蓝天,“有人将战死的残魂自邪流下重聚,炼成走魑与附灵,从中选出两位阵修充当这个阵的双生虚像,此后昔日山鬼公子之事,便是这个阵的过往。
“下修界奇谈怪事颇多,若非此事频繁发生,每年走失七八人,于南界而言并不算得什么……只是往事俱付烟尘,我之灵根,倒也并非无用武之地。”
冷文疏的灵根极为特殊,外界皆知其为双灵根,由于先天不足,修为难有精进。
然而在一次机缘巧合中,冷文疏发觉自身另有奇异之处。
翻遍藏书阁,又得了一人指点,他才明白他的灵根与阵法相合,与帝子降兮费尽心思寻找的变异灵根,有异曲同工的作用。
帝子降兮以求窥未来,他却得以见过去。
他看见这些早已身死的魂灵从滚滚邪流中醒来。
对方有意令他们相互厮杀,欺骗他们只要吞噬了魂魄便能起死回生。
实际是为了百姓附灵心存怨念更易受控,而夜里炼成的走魑力量更为强大。
然而最后却是百姓变成了走魑,致使夜里战力极低,而修士们则成为了白日的附灵,在一日日的重复中彻底连魂魄都“死去”。
邪修有意收割幽暗的恶果,却被这些死魂反将一军,争来了破阵的一线生机。
本该最不堪考验的人心,有了一次例外。
廊凤家的小少爷什么都不懂,让镜主随意选中,与潜风的少爷成了镜阵的虚像。
大抵邪修认为少年人未经风雨,总是很好拿捏。
两位少年阵修成了这虚假的廊风城里,唯二意识清醒的人。
廊凤的少爷将该放于白日的魂魄引渡,那里面有太多他熟悉的面孔。
他还记得邪流灌顶的那日,春祁乐修们灵气连绵的琴声,他也记得那些分他做的头花的小丫头,以及更多廊凤世家的修士。
那是他的家人,他本以为走过万水千山,也会给他撑腰的人。
在仅有半个时辰的时间罅隙里,这些人砸碎了城中所有的镜子,尽数吞服。
可他们能做的太有限了,进到这个幻阵里,随时都可能被真正的镜主察觉。
他们在挣扎,可这挣扎微弱的像是蚍蜉撼树。
在神镜完全封闭前,小少爷那位原本对他放纵不管,后来又恨铁不成钢的父亲站到了他面前。
他原以为父亲是要嘱咐他勿忘组训,却听素来严肃的家主哽咽半晌,只说了一句话。
“对不住,我儿,苦了你。”
小少爷抄过那么多遍家训,唯有在这一刻,真正明白阆凤家训开篇一页,所录文章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