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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代掌门之位上,他负责得无人会说半句不好,以前接任务时,更是让同道赞不绝口。
相辜春一直做的很好,其他方面,他也一直想要去认真地学。
但其实他还是做得不够好。
微生能洞悉细微的人情世故,他能察觉到相辜春的异样,而那些含山的长老,真人,各宗门的峰主仙君,活了这般久,见过那么多的世面,他们不可能发现不了这个异样。
可他们视而不见,甚至在与之配合。
微生见过他们之间的相处,他悲哀地发现他们不是因为师尊的身份去迁就配合,而是在潜移默化地引导。
有一则私密的流言曾在宗门内流传,说是当年相掌门其实并不希望相辜春接过含山的担子。
但是相辜春一回来,整个含山高层几乎是毫无异议的拉下了桑岐,推了他上去。
相辜春是一把多么好的剑。
一如他的辜春剑那样,一个人和一把剑用一个名字,其用意本就昭然若揭。
微生鼻头发酸,他自己就受过因异于常人所致的苦痛,再明晰不过其中磋磨。
他也忽然明白,为何他听宗门人回忆,说是相掌门不止一次提到——“阿雪那样,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是啊。
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相辜春还没有真正明白他为什么要护这天下,便已经要为这天下付出一切。
假如是太平盛世,相饮离便能一点点教会他为人处世的道理,微生也会想要长长久久陪在他身边,慢慢带师尊去体会人间的悲欢离合。
可这不是个好年岁,天灾邪流虎视眈眈,百姓流离失所,邪物肆虐苍生。
微生想起相辜春曾在落花时节告诉他真正的名姓,因他从相掌门的遗物中发现了一封留信。
那个名字来自相辜春素未谋面的亲人,他们早早给他定下了开智后的称呼。
——沈折雪。
所以为什么相饮离从来唤他“阿雪”,又对他说“对不起”。
相饮离不是圣人,他至死也没有告诉他。
微生不知那封长信里究竟写了什么,但那一日师尊在窗前静坐几个时辰,默然看了那株纷纷如雨的梅花树许久。
相饮离让相辜春去寻那个答案,他太了解相辜春的性情。
那位位高权重的掌门当时或已猜到,也许在相辜春明白过来的那一刻,皆已为时过晚了。
修真界需要这把剑,不同于无情道绝对的超然世外,他足够悲悯,也足够强大。
而微生近乎悲哀得发现,师尊真切的爱着这片天下。
正是因为他不明白,可区区百年寿命的凡人却能从中有所体悟。
那真是精彩又痛苦,短暂又斑斓的一生。
如同隔水看花,花开花谢一念之间,却依然值得停留和留恋。
相辜春喜爱这滚滚红尘,与这富有七情六欲的鲜活的人间。
这是相饮离要守护的地方,是相辜春怎么想也想不通,但却十分爱惜的一朵花。
可他也知道,花谢可再开,人间远重于一枝花的份量,那是千千万万生灵的家。
这样就足够了,这样便足够让这把剑心甘情愿地去折断。
相辜春将会是最后的仙庭真仙,也永远只会是含山有云的代掌门,他没有真正成为掌门人的那一日。
“微生?”
相辜春注意到了他,在门内问道:“站着干什么,进来。”
——怎么办。
微生绝望地想,这已然无解了,自己又该怎么办。
情不知所起。
不是同病相怜,更不是怜悯叹息,他也不再是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了。
微生无比清楚地知道自己对师尊有了非分之想。
也许是梅花树下舞剑的瞬间,也许是幔帐后那抹明明灯火。
亦或是少年梦中那惊心动魄的一个吻,又或在更早以前,遍体鳞伤的含山仙君的双眼里,仿佛盛了一整个让人心碎的春天。
他爱上了他那踽踽而行的师尊啊。
——可是要怎么办?
门内相辜春见微生迟迟不推门,以为出了什么事,便起身走来。
他两手一展,将门打开。
那一线的光明在刹那间变得无比宽广,从相辜春身后照来,落满两人的衣裳。
“你怎么了?”相辜春没想到一开门会看到个泪流满面的徒弟,而微生哭起来也没有发出半点声响,眼泪滑落面颊留下湿痕,那也是悄然无声。
相辜春取了袖中帕子给微生擦了脸,手腕却忽然被对方握住。
他维持着这个不尴不尬,手隔着帕子贴微生脸的动作,不解地看着他家的哭包徒弟。
“师尊,新的剑法太难了。”微生说:“我差点练不出来。”
“啊?这样啊。”相辜春懵了,心想这是哪个人写的剑法这么要命,都能把人学哭。
……等等,好像是自己之前拿了套高难度的剑法给徒弟看。
“那也不是让你现在练。”相辜春哑然失笑,又道:“你这次回来后,为师练给你看。”
微生点了点头,哑声说:“好。”
他想明白了。
哪里需要其他的办法?
师尊,你不解七情六欲,却爱着此间天地,师祖说这样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