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页
“这殿内,只有周围的墙壁上熏黑了。还有, 这灰烬底下,有一层黄色的黏稠物。许姑娘, 你能看出是什么吗?”
许如千担任仵作许久, 并不忌讳,俯身细嗅,又以指腹揉搓:“我不太确定, 但我想是这死者身上的油脂。”
“许姑娘, 你的意思是,这人被烧融化了?”谢念寒问得冷静, 成宣极少见他在凶案现场出现,以为他是个世家公子,没曾想他竟一丝恐惧也无。
“也只能这么设想了。”许如千颔首。但个中的怪异之处,仍是无法解释。若是大火,应当不止在床榻上燃烧;若火势微弱,又怎可能把人烧至融化?
一旁的小内侍听他们几人三言两语,惶然道:“大人们,这是鬼神之力吗?否则怎会有这样的事?”
成宣拍拍他肩膀,道:“别怕。这世上的,顶多是人装神弄鬼罢了。”
谢念寒似乎觉得这句话颇有深意,微微一笑:“成大人如何确定,不是鬼神之力?”
“天上的鬼神多忙呀,谁有空来惩治一个西凉太子?”成宣想起昨夜他在寿宴上骄横跋扈、故意生事的模样,对他并无一分同情之心。
谢念寒并未料到她这样回答,唇边笑意更浓:“这装神弄鬼的歹徒,便交由成大人来找出。本官的乌纱帽可还能继续戴着,也都全拜托你了。”
成宣糊里糊涂,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突然肩负起重任了,倒是许如千乐不可支,朝她笑道:“谢大人这是抬举你呢,成大人快谢过少卿吧。”
天阴沉沉的,风卷着雪,刮入皇城中。宫门前,正有一群异族打扮的人,他们裹着厚重皮袄,群情激奋。其中一位,正是乔装的二皇子李琮。
昨夜,昭辛来到驿站寻到他,并告诉他大功告成,业已得手。李琮喜不自胜,西凉皇帝子嗣不多,皇后又死得早。自己成为太子,便是指日可待的事了。
于是,今日一早,待和谈时间将到之时,大梁果然派人来知会他们,太子李珣得了急病,和谈延迟。
随太子前来的众使节俱是将信将疑。谁不知道他被酒色掏空了身体?也许真有可能是急病。
李琮又怎能让大梁皇帝的缓兵之计如愿?他混在众人之中,让心腹散布猜测——太子昨天夜里还好好的,怎会偏生在和谈当日生了急病?里头定有内情。那来送信的内侍,被他们一追问,许是心虚,半天也回不上话来。
这样一来,众人更是疑窦丛生,不得不怀疑背后的真相。西凉人在那浩瀚大漠中长大,向来直爽豪迈,遇事不拐弯抹角,加之他与心腹鼓动,这一行人便不顾内侍阻拦,浩浩荡荡来到了宫门外。
李琮首当其冲站在前头,高喊道:“大梁人,我们要见太子殿下!让我们见见他!”
其余数人高声呼应道:“对!我们现在就要见太子殿下!”
守门的宫卫不敢异动,一旦起了冲突,可不是小小的肢体争端,那可是牵扯到两国关系的。而皇城中,昨夜有人横死的消息,已悄悄传遍了。听到风声的宫卫更不愿蹚浑水,只命人速速将此事向上级禀报。
如此一级一级往上传递,消息递到永嘉帝处时,他正与裴誉讨论出兵之事。
裴誉并非朝臣,因此来得最迟。他与成宣一般,见宫城之内一派森严肃穆,便猜到出了事。结果一到殿上,甫一跪,永嘉帝憋了一早上的怒气,便冲他撒了起来。
“朕让你倾三法司之力,是去查西凉在永安作乱之事。怎么查着查着,如今倒成了西凉太子死在永安,还是死在皇城之内?”永嘉帝咬牙启齿,往日雍雅从容的天子姿态消失不见,现在倒像个村妇似的。
裴誉对李珣暴死一时,并不感到如何惊讶。昨夜那惊动阖宫上下的贼人,想必行的就是调虎离山之计。引开所有禁卫的注意力,便可潜入长年殿,对李珣下手。
可李珣一死,必定挑起两国战争,对这贼人有何益处?裴誉想不通,难道他同自己一般,想要西凉血债血偿?
只是一转念的功夫,他脑海中已闪过无数猜测。永嘉帝见他心不在焉,更是怒不可遏。裴誉知道这舅舅是什么性子,脾气一上来,神宗来了也管不住。他得赶紧灭火才是,便恭声道:“早前追查,线索全断。但西凉国的太子死在此处,怎会与西凉人意图入侵大梁有关?总不至于把自家的太子害死吧?”
永嘉帝没好气,瞥了他一眼,估计是从早朝以后便骂得恨了,如今已是没了气力。他不耐烦地挥挥手,一旁同样留下来的首辅贺之舟忙对世子解释了前因后果:“李珣之死,并不寻常啊!”
他把内侍发现李珣被烧成灰烬,死在长年殿床榻上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裴誉。
裴誉听后,面上表情并无波澜,反倒说了句:“这火,烧得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只是大梁从此便是多事之秋了。
几个字,已再次惹怒了尚未平复的永嘉帝。他简直是冲裴誉吼了出来:“大胆!裴誉你在说什么?”
裴誉心思何等机敏,已是马上知晓自己被传召至此处的目的了。不是以三法司官差的身份,而是以曾挂帅的定西军副统帅的身份。
他深深俯身,以前所未有的炽热语气道:“臣愿护家国,九死而不悔!”
永嘉帝看那俯下的挺拔身影,想起十多年前,纵马游猎时,总跑在自己前头的少年。他武艺才略均远胜自己,自己不过是投了个好胎,才成了天下之主。而裴行远,才是真正的惊才绝艳。而他的结局,又是如此的惨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