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女声从身后传来，林介转头，就看见了一袭黑色晚礼服，胸口别着红玫瑰的美艳女子款款走来，铁灰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光彩，衣摆下修长白皙的大腿若隐若现，纤手撩开耳边短鬓发，露出那枚红色的棱形耳坠。
    四周的人群不知何时已经分开，看向这次宴会真正的主角。
    她的脸上带着忐忑又期待的表情，深吸一口气，朝林介伸出手：“林先生，我可以邀请您跳这第一支舞吗？”
    “……”
    林介挑了挑眉，看着面前这只包裹在黑色长手套当中显得格外纤细的手掌，又感受到四周那些宾客各色的目光。
    虽然地点和氛围都完全不一样，但意外地竟然有了第一次见面时候的感觉。
    那个时候，狼狈地像是落汤鸡一样走进书店的季织绪，似乎也是穿着这样一身类似的黑色晚礼服……不知道，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光彩夺目的她心里又是什么感觉？
    林介握住那只手，无奈地笑了笑：“当然。”
    第330章 成为一个族群
    所以……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当林介搂着季大小姐的腰，牵着季大小姐的手，在人群注视下略显笨拙地带领着这第一支舞时，脑海里不由得冒出了这样一个问号。
    他能清楚地感受到四周那些宾客自以为隐蔽或者根本没有遮掩的窥探视线，还能听到一些揣测打听他背景身份的窃窃私语，还有直接跑去旁敲侧击之前和他结伴的费奇耶达二人的。
    不过这些注定都只会是无用功罢了……
    因为他林介，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书店老板而已，无权无势无钱，是一个标准的三无人员，甚至连身份都是假造的。
    虽然书店顾客里面确实有一些地位不一般的人，比如替他假造身份的绮莉是梣树商会的三位副会长之一，比如经常被他打电话“骚扰”的约瑟夫是中央警署的秘密部门领导，又比如现在已经成为优秀宗教领袖的文森特神父。
    还比如……最典型的，就是此刻在和他跳舞的季大小姐，还有勉强算半个客人的季博农。
    但这不代表他自己就厉害了。
    除掉拥有了一点微不足道的超能力之外，林老板就是这么的平平无奇。
    林介在心中耸了耸肩，然后突然一愣，挑了挑眉毛，现在这样引人注目……勉强也，不，肯定算是好事啊。
    ——不不不，这根本就是大好事！
    这些现在心中产生了不管是好奇还是其他想法的宾客，至少都已经开始打听他的来历了。
    以这些人的身份，想要查到林介的背景应该是轻而易举的。
    然后他们就会知道，这个在生日宴会上被季大小姐亲自邀请跳第一支舞的家伙，是一家无名书店的老板，而季大小姐也是他的其中一位顾客。
    这样一来，他们肯定会想知道，这样一家平凡的书店到底哪里来的魅力能够吸引到季织绪呢？
    众所周知，书店是卖书的。
    所以自然，吸引到季织绪的不可能是这个平平无奇的书店老板本身，那就只能是店里的书了啊！
    等罗尔资源代理销售他的书籍的消息再传出来，林介的书店必然名声大噪。
    在诺金，罗尔资源就代表了整个市场的动向，在场的这些宾客无一不是在各自领域有所建树的人物，又能得到季博农的邀请，那肯定有大部分都是罗尔资源的拥趸，到时候必然闻风而动……
    再加上这些人各种胡乱猜测他和季织绪之间的关系，从舆论传播的角度上来说，是非常有益的。
    毕竟，对书有兴趣的人可能很少，但对八卦有兴趣的人……一定很多。
    这一次的代理销售，真是意外开了一个好头啊。
    林介正美滋滋地想着怎么才能更好地割下这满大厅绿油油的韭菜，而这次作为试验投放的那五本书又会有怎样的效果。
    如果不好，下一批该换成哪些书，不过就算不好，因为罗尔资源的关系，肯定也也能多少赚上一笔；如果好，那之后是应该保持饥饿营销的策略，还是干脆进一步培养一下莫恩，让她开始筹备在罗尔资源的支持下开连锁店的事情……
    “林先生……是想到什么高兴的事情了吗？”
    季织绪看着近在咫尺的林介，忍不住小心翼翼地低声问道。
    青年脸上虽然挂着弧度明显的愉悦笑容，看上去像是和那些宾客猜测的那样在为能和罗尔资源的大小姐共舞而洋洋自得地炫耀，但实际上目光根本没有落在她身上，而是眼神放空，显然在想别的事情。
    ……虽然从步伐上就能看出来林先生似乎并不擅长跳舞——这里的不擅长并不是指不会跳，而是指动作全都非常基础。
    但能够在一边走神的情况下，还能一板一眼地完成舞步不出错，同时避开四周流动甚至是主动往这里靠的人群，不得不说不愧是林老板啊。
    “额？”
    林介眨了眨眼回过神，把思绪从韭菜田拉了回来，收敛了一下自己脸上放肆的笑容，顺手配合音乐带着季织绪转了半圈，同样压低声音道：“哦，咳……只是想到了一些绿色作物的培育、播种和收割问题。”
    季织绪：“……？”
    季大小姐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迷茫，但随后就恍然了，严肃地点了点头：“没想到您对这方面也有所了解，真是我们常人难以企及的博学多识。”
    她好像当真了啊，林介觑了一眼季织绪的表情，不动声色地摆出了一副淡然的神情：“哪里，只不过是闲暇的时候太多，所以看过很多书，加上记性不错罢了。”
    季织绪一开始还为和林介如此近距离接触而紧张，现在见后者的态度一如往常，稍微大胆了一些，好奇地问道：“您对于舞蹈的了解也是吗？”
    林介犹豫了一下：“唔……有一部分吧。”
    他并没有专门学过跳舞，但是基本的舞步他是会的。
    因为以前作为单纯学者的时候，为了进行一些社会学相关的民俗研究，也需要出席一些高端宴会去结交一些人，为了不露怯，半自学半实践地学会了。
    穿越之后在书店里待了三年，当然又生疏了。
    他又道：“人类惯于用书籍去记录一切，包括了学识，也包括了技能。”
    “可以说，书籍承载了一整个族群的智慧，其作用就是让人获得自身体验之外的额外经验，看过的书越多，积累的智慧也就越多，达到某种程度之后，说不定看上去就像是全知全能之人一样，知识就是力量，这句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所以你们一定要多买点书啊！——林某人在心里这样补充。
    季织绪慎重地点点头，心中猜测难道对于林老板来说，力量就是以这种形式体现的吗，不过这样的方式并不适合一般人：“但对于我们来说，也需要考虑一下能够个体智慧承受的极限……”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几近喃喃：“不如说……没错，个体的智慧终究是有限的，也许用‘族群’来获取‘族群的智慧’才是更好的选择。”
    从那天在书店被转化成了那个已经是宇宙中消亡的伟大种族伊斯最后一员，她就一直在思考林老板的深意。
    一开始她觉得自己能够使用伊斯的能力进行绝对的精神控制，这样一来她所掌握的势力将不会有叛徒出现，但这么做一来有违良知，二来隐约让她感觉这种用法是错误的，低效的。
    但现在，林老板的话语却提醒了她。
    林介有些意外地看着她：“用‘族群’去获取‘族群的智慧’，这个想法倒是有点意思，也许在关于文化融合之类的课题研究上能够用到，不过，人类毕竟不像是蚂蚁那样有绝对的群体智慧——也就是所谓的蚁群效应——而是一个完全的共生智能，个体的作用也……”
    季织绪瞳孔猛缩，感觉自己脑海中的迷雾被闪电劈开，豁然开朗了。
    没错，共生！
    她完全可以，让自己成为一个族群！
    第331章 消失的笑容
    一曲终了，宴会角落里的乐队停止了演奏。
    场中旋转的一对对舞者各自以不同的收尾动作静止在原地，向自己的舞伴优雅地行礼后，而后不约而同，若有若无地将视线都投向了最中央刻意被空出来的一小块地方。
    那里，一对从外表来看差距巨大的男女同样以中规中矩的姿态停止了舞蹈。
    一部分宾客暗自将失望的眼神遮掩起来，另一部分则流露出不屑。
    在这种“上流”的交际场合，引来送往的交谊舞自然代表了一部分的社交，从一个人的舞姿，或多或少可以看出其出身。
    在此之前，在场的不知道有多少人苦练舞步，暗自期待着会在这场生日宴会上被季织绪选中作为舞伴，然后一展风姿……
    他们都自信自己的身份地位和能力能够获此殊荣，再不济，也是被相近的那几个夺去风头。
    却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一个程咬金，让这个在此之前听都没有听说过的家伙成为了季大小姐青睐的对象。
    这些人自然是暗自磨牙，气急败坏不至于，却忍不住把自己和对方比较，发现这人似乎除了外貌之外全部平平无奇，就连舞步也生涩无比，俨然就是一个单纯的普通人，就不自主地开始产生一些阴暗的期待——比如在跳舞的时候出点意外之类的……
    但可惜虽然林介表现得中规中矩，但自始至终都稳定发挥，甚至和季大小姐有说有笑，聊得很开心。
    林介一手有力地牵住着季织绪的手，另一手托着后者的腰，摆了个最简单的结束pose，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跳舞什么的……还是有些为难他这个宅在书店好几年的人了，尤其是要忽略周围那些形形色色的目光。
    音乐停止之后，季织绪自觉松开搭在林介肩头的手，后退两步，提着裙摆优雅地行礼，微微低下头谦卑地说道：“感谢您的指点，每一次与您交谈，都能让我认识到自己的浅薄无知与知识的浩瀚无涯……令我获益匪浅。”
    “不客气，毕竟你也算是我的老客户了，我一向很注重‘售后服务’——不过话说回来，我们都认识了快半年了，不用这么……客气拘束，像普通朋友那样相处就可以了。”
    林介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看着面前光彩照人到凛冽，却向他低下头颅的季织绪，心想是不是因为季大小姐最狼狈的时候就是当初雨夜走进书店的那一刻，导致对方在心理上一直处于极端弱势。
    还是自己过去刻意占据主导地位的谈话太过于深刻，让季织绪产生了惯性？
    总感觉……季大小姐似乎恭敬顺从过了头，换句话说就是“已经变成了他林介的形状”。
    虽然这样的结果也算是他故意而为之，但稍微过头了也多少会有点愧疚……
    季织绪抿唇，脸色有一瞬间的惶恐和为难，但随后纠结了一下，还是艰难地点点头赞同道：“您说得对，我会把您当做朋友那样对待的。”
    虽然要她把面前比神明更强大的存在当做朋友一样非常困难，但既然是林先生提出的要求，那她一定要尽力完成。
    “……”
    如果不是现在场合比较庄重，林介真想扶额哀叹。
    你这满脸严肃的，这不是根本就没有放松下来吗！怎么像是我在命令你一样，感觉更拘谨了啊！
    林介正无力吐槽，却看见旁边突然走过来一个身着华贵体面正装的棕发青年，端着一杯酒向季织绪露出得体的微笑，举了举杯。
    “季小姐，好久不见了。”
    季织绪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面前的人并不是一般的普通贵族，而是一个巫师家族的直系子嗣，而且是当代较为有力的竞争者，天赋卓越，同样年纪轻轻就已经是恐慌级。
    就像费奇得到的情报那样，这场宴会当中存在着为数不少的超凡者。
    如果换成是以往，季织绪必然会努力去结交这些人，为罗尔资源争取到更多的筹码，并且在其中挑选合适的合作者，为自己，也为父亲，更为整个罗尔资源的反扑……
    这是她不容抗拒的命运。
    不过现在有林先生站台，这些人就可有可无了。
    “好久不见。”季织绪点了点头。
    虽然这些人已经没有价值了，但必要的礼节还是需要维持，于是她出于惯例地向林介介绍道：“约翰·弗雷德，弗雷德家族的次子。”
    她斟酌了一下，决定不向约翰介绍林介。
    一来，林先生的身份要放在之后公布双方合作的时候揭露，这样才足够有震慑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