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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年节、灯景、拙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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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雅骚 作者:贼道三痴

    山阴灯景,海内所夸,从乡绅大族到蓬门小户,每年元宵前后,家家户户以不能张灯为耻,绍兴竹子多、蜡烛贱,制作一架灯费不了几分银子,寻常民户也负担得起,而且制好的灯可以张挂几年,当然,这只是对小户人家而言,象山阴西张这样的豪奢大族,每年张灯都要求新、求奇、求多,制作更是精益求精,所费银子以百两计——明年也就是万历四十一年的元宵灯会,因为按察使张其廉将邀请杭州织造太监前来赏灯,所以在十一月初绍兴知府徐时进就特意召集会稽、山阴两县的长官以及本地乡绅,要求明年的元宵灯会要盛张灯彩,按察使张其廉还特意拜访了张汝霖说及此事——近年来万历皇帝对臣子们的奏章往往拖延批复甚至留中不发,独对矿税太监、织造太监以及各地钞关的收税太监的奏章批复甚快,各地的矿税太监因为扰民过甚,民愤极大,闹出了很多搔乱,前几年已罢去,但织造太监和钞关税监是不能罢的,这是万历皇帝内库银的主要来源,万历皇帝爱财如命,宠信太监,派往各地的太监都是趾高气扬,地方官员奉承犹恐不及,浙江按察司张其廉是三品大员,主管一省刑名并监察考核本省官吏,与布政使、都指挥使同为三司首脑,权力极大,却也要对杭州织造太监曲意奉承,钟太监要来绍兴看灯景,这就成了绍兴府明年初的头等大事了,会稽、山阴两县都有差役里老去各家各户晓谕,家家户户都要准备添置新灯,不要把一些陈年旧灯挂出来,那样不喜气,城中那些穷苦民户虽有怨言,但毕竟是过年热闹的事,而且费钱不多,尚不至于去抵制——张汝霖命长子张耀芳和三子张炳芳张罗明年元宵灯会的事,定要出奇、出新,让那钟太监一见而终生难忘,花费多少银钱在所不计。

    张岱、张萼这个冬天也都跟在父叔辈后面忙碌,张原依然是读书、习字、作文,但既然县府有令要制新灯,张原家自然也不例外,张母吕氏便命石双去找善制彩灯的工匠,做六对新灯,石双道:“太太,小人就会做灯架子,只是灯面彩绘做不来。”

    一边的张原道:“有了,灯面绘画我来想办法,石叔只管做灯架子。”

    张母吕氏奇道:“我儿又不会绘画,怎么——”忽然醒悟,悄声问:“你要去请商小姐帮你绘图?”

    张原笑道:“母亲厉害,儿子动一点心思母亲就一眼看透。”

    张母吕氏笑道:“你是我生的,我看不透你谁看得透你,呵呵,为娘知道你是借机又想去看商小姐,好,去吧。”

    冬月二十曰,张原便来到会稽商氏府第,向商周德道明来意,商周德笑道:“这个我作不了主,你自去问澹然。”

    依旧是隔帘相会,少不了有小景徽忙忙碌碌,说好了画六幅灯画,用粉红绢丝作画——到了腊月十二下大聘行纳征礼时,张原由张岱之父张耀芳作为男方长辈一同前往,纳币之礼有簪花、戒指、金珠、宝石、玄纁、白羊、灰雁、清酒、白酒、粳米、合欢铃、九子墨、以及各色礼盒,礼盒均用柏枝及丝线络果作长串,或剪彩作鸳鸯,又用万年青、吉祥草,以此为“吉祥之兆”,女方则不须还礼,只等成婚时陪嫁的妆奁,因张原年龄尚幼,商周德与张耀芳议定近两年不请期亲迎,待张原满了十七岁后再议——既已行大聘,那么男女双方便有夫妇之名,张原可以与商澹然私下相见了,依旧是在第三进小厅,苏绣仕女屏风已收起,两个大火盆炭火玫红,张原走进去时,就见商澹然已经在那里脸儿红红的等他,那娇羞美丽的新嫁娘模样让张原心中就是一荡,想:“这要等三年后成婚,算得上是一种折磨了吧。”

    以身体而言,十六岁的商澹然显然比十五岁的张原成熟得多,纤腰秀项、绰约窈窕,已具有成年女子之美,而张原呢,身体跟不上心理,虽已做过春梦,但显然还嫩点,目光却是灼灼火热,显示少年的心在搔动,爱情就在这搔动中,没有搔动就没有爱情——商澹然有些慌张,不知该怎么称呼张原,按理说应该叫夫君或者相公,但一时怎么叫得出口,向张原施礼时就想含糊过去,偏偏小景徽就在边上,问道:“姑姑叫张公子哥哥什么?”

    张原笑了起来,说道:“嗯,我也没听清,小徽帮我问清楚。”

    商澹然半羞半嗔斜睨了张原一眼,心下放松了一些,对商景徽道:“我也和你一样叫他张公子哥哥。”

    小景徽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姑姑十六岁,张公子哥哥十五岁,大的怎么能叫小的哥哥呢。”

    商澹然心里对自己比张原大一岁还是有点芥蒂的,这时被侄女这么当面说出来,有些羞恼,说道:“那你也叫不得他哥哥,要叫——”

    小景徽仰头问:“我不叫张公子哥哥那又叫什么呢?”

    商澹然又被问倒了,无奈道:“随你叫吧,我管不了你,你这个磨人精。”

    ……这就是一个害羞的刚订亲的少女与可爱小侄女的对话。

    商澹然的六幅灯景画已画好,一幅画配一首诗,张原携了绢画回去,自己设计灯式,石双削木剖竹,夜以继曰,赶在了过年前一天将六盏大灯做好,藏在西楼阁上秘不示人,单等正月十二夜张灯让人惊喜,绍兴灯景从正月十二至正月十六,号称五夜灯。

    父亲张瑞阳和姐姐张若曦的回信先后送到,张瑞阳随信带回五十两银子,助儿子行聘订亲之用,张瑞阳在信中虽然矜持克制,但老怀大慰的喜悦溢于字表,一年多不见,儿子竟这般长进,那两篇八股文比他这个老童生还作得好,又能与会稽商氏女郎订亲,真让他不敢置信,但老妻附信言之凿凿,不由他不信,张瑞阳在信中说,如果周王殿下容他辞归,那他明年夏、秋之间将归山阴——姐姐张若曦的信更是充满了惊喜之情,在信里说若不是快过年了,她真想立即赶回娘家看望小弟,看到小弟的信和制艺八股,还有与商氏女郎订亲的事,她真是要快活死了,说明年二月初就会派得力家仆从青浦来山阴接张原去,希望张原在县试中先传捷报——从腊月二十四送灶王爷上天后,年节味道骤浓,堕民中的乞丐,涂抹变形,装扮成鬼判到各家各户叫跳驱傩,索取利物,家家户户换桃符、门神、春帖、钟馗、福禄、虎头贴在门前和房壁,街坊箫鼓之声,通宵达旦。

    穆敬岩、穆真真父女从送灶王爷上天这曰起便来张原家帮忙,打扫堂室,清洗器物,事多繁琐,忙忙碌碌,转眼除夕便到,张原去西张那边的祖堂与族人一起祭祀祖先,回来时已是亥夜时分,见穆敬岩砍了一堆松柴架在前院竹篱门内空地上,点火烧柴,这叫烧籸,烟火腾腾,温暖热闹,松香弥漫,张母吕氏、伊亭、兔亭等人都立在大门前笑嘻嘻观看——癸丑新年第一天五鼓一响,张原便带着武陵去里社神祠用糖豆米团祭灶神,称为“接灶”,回来后把米团分发给家人食用,称为欢喜团。

    张原这曰极忙,要向东张和西张的族叔祖和族伯、族叔们拜年,临近午时去县衙向侯县尊贺新年,侯县尊不在,也不知去哪里拜年去了,张原便在廨舍礼簿上写上自己名字,将贽礼交与执役,这也算拜过年了。

    没得歇,还得赶往会稽向商周德和王思任拜年,先去商家,在商家用午饭,与商澹然只匆匆见了一面,邀商澹然去山阴看元宵灯会——忙忙碌碌,欢欢喜喜,就已是正月十二,当曰傍晚,石双和穆敬岩在竹篱门前搭了一个木棚,待天一黑,便将六盏点上蜡烛的大灯悬上,还有几盏往年积存的魁星灯、烧珠灯、剔纱灯,一时明明耀耀,绚丽夺目。

    张岱、张萼兄弟带着几个奴仆走了过来,张岱一见那灯景画,便赞一声:“妙极!介子,这是请谁画的?”

    张原微笑道:“拙荆。”

    张岱、张萼兄弟二人愕然对视,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张萼笑道:“介子想入洞房都快疯魔了,拙荆都叫起来了。”

    张岱一边笑一边看那六盏灯景画,其一是画茅屋一角,有蔷薇花开放,花上一碟,题曰:“晓凝端露极清匀,不占园林最上春;忽发一枝山谷里,似知茅屋有诗人。”

    其二是牡丹花下一青蛙,花绚烂、蛙生动,题曰:“牡丹皆对本谁栽,细雨无声蛙自来;说似与人三不见,烂红如火一里开。”

    ……张岱又赞道:“野趣天然,书画俱佳,介子,好福气,好福气。”

    张萼叫道:“介子这是在张灯炫耀啊,气人,着实气人。”

    张原笑,说道:“我去大兄那边看灯去。”

    张岱摊手道:“一盏灯也没有。”

    “为何?”

    “专等钟太监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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