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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三日,诸池生春草,流杯曲水,此番是个大案,杀的是朝廷的命官,她亦要远赴边疆,布谷鸟还未鸣,农人还未忙种,她却要奔波四方。他签下命书,端坐东暖阁的她欣然领去,瞧她展阅凝思,他很想问她,杀人好玩么?为何她总藏不住雀跃之态?可他不问也晓得,她一定会牙尖嘴俐地反问,不杀人要魏园作什么?没有魏园你我又要去哪?
去哪都好呢,总比死了好!齐三公子的笛子吹得萧索,那一回他担心得日夜不眠,足足两个月才见她折返回来,那时她座下骏马遍体鳞伤,她的背上亦多了一道深深剑伤,她却半点也不晓得喊疼,只是一回来就横着冷泉剑在燕子坞井沿上,清汲而饮,仿佛错过四月甘甜井水,如美酒般饮得那样畅快,她那种铸璞于玉的美,格外动人。当日正值五月初五,他早命人悬殳草、艾草扎在门户上,为她辟邪,她低头进门时,扬手拨开,一抬头才瞧见他端坐在当中玫瑰椅上,她先是一愣,尔后冲他一笑,道:
“你怎么这么闲?不用去数酬劳给我么?”
她明明不在意酬劳,她明明只爱行仗仗义,爱在自个儿的孤独疆域驰骋快意,剑上人命,血溅七步!他怕她疯魔了,同她推心置腹,絮叨了半天闲话,她好像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只是倚在门上淡淡地看着他,兴许是听进去了罢,她那样波澜不惊的,谁也不晓得她在想什么?就像个顽劣稚童,真是惹人烦恼。
他没再发命书给她,只是让她停在魏园歇了好久,六月初六,他带着她,卧席山溪,听蝉纳凉,世俗辟恶的汤饼,他命小侍装了满满一盒,共她一处饮食;七月初七,他带着她陈瓜果于兰若阁庭前,有光照室,看星河七夕,她仍是懵懂不堪,难道她竟未曾察觉他的心意么?难道七夕佳节,古歌唱得那样多有情人终成眷属,她却以为他闲得发慌,才同她共看星河流转、鹊桥之光、牛郎织女星缠绵?真是个呆子呀!
八月初八,整整闲了近三月的她,已坐立不安。秋风近,他带她在山间采药备时所需,魏园既是刀口舔血,用药自是凶猛,哪个杀手身上不带点新伤旧伤呢?齐三公子瞧见一味去疤药草,碧碧青青,生于沃野,同谢阿弱笑道:
“要不要采这些涂在背上试试?以后还要嫁人的罢?”
谢阿弱一霎皱起眉来,愈发冷淡道:“嫁人的事情,我从未想过,不过要嫁也只能在这魏园里挑人了,因为我只想一辈子都在你园下做杀手!——既然是魏园里的人,谁会嫌弃我背上有伤呢?况且这草生得这样好看,经冬自然会凋,不如舍了它们再长一季罢?”
她的神色清冷孤傲,诺言却那样动人,心怀更是温柔,令他心喜莫名、心折莫名。
九月初九,江南大案,盗匪屠门,这次非得让谢阿弱、凤无臣、宁晓蝶一齐出马了,既是重阳登高,插茱萸,齐三公子以菊花酒为三人送行,她却半点也不怕呢,只是喝着菊花酿,金□缕,浮于清酒之上,她喝得倒高兴。瞧着三人纵马乘风去,望远之际,他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在她身上,轻轻道了句“珍重”。
他怎么敢当面用情爱束缚她?谢家宝燕,心如飞蓬,四时飘移,他只有旧时燕巢,筑了再筑,待她归来。
十月十日,他设麻羹豆饭,留侍魏园的杀手不过青雏,都是群不解事的,哪里晓得人生的况味?不过他们即是齐三公子在这世上最最当得起“亲朋”二字的人,自然宴请来,长长叙话,齐三公子瞧他们笑笑闹闹,亦是一日,但满宴欢欣,齐晏心知肚明,这世上他只牵挂一人。
十一月十一日,魏园小侍们采撷杂菜风干,供养冬日饭餐寂寥,巴巴地做好了,就呈上来奉与他头一个试尝,这干菜虽咸重,但他食不知味,只微微一笑,道:“藏着罢,等他们仨个回来再尝尝。”这话说得隐晦,他不过是想让阿弱尝尝喜不喜欢罢了。
十二月十二日,岁暮,普天之下,家家具希蔌,相聚酣饮,去故纳新,他独卧兰若阁,燕子坞亦冷清,直到半夜,他才听见这三人有说有笑的,忽然归来了,他听三人各散回屋,方才忍不住去燕子坞瞧她一眼,但见她意气风发,一个人在寒星夜里练起冷泉剑法来,仿佛此剑杀人,仍有不满之处。
他于廊下淡淡笑道:
“此番如何?”
谢阿弱似乎早听见他脚步声响,只是痴剑,所以不肯应付,这会剑使完,方才笑道:“难道还有魏园杀不了的人?我可不想砸了你的金字招牌!”
他微微皱眉,道:“招牌什么的,并非我刻意为之,杀人也并非我所好,可要海澄天清,又不得不如此。”
“你总爱说些高深的话,我也听不大懂,但是我只晓得极倦极累时,我只想赶回魏园,尤其是这腊月寒冬,只想回来燕子坞消寒。”
她说得天真诚挚,令人心上生暖。齐三公子忍不住道:
“可是这深更半夜,没有人备炭,燕子坞冷寒,你不如去我的三希斋先睡一觉罢?”
兰若阁有三希斋、随安堂两处置了床帐,齐晏不好女色,能登堂入室者还未有,谢阿弱却不以为有何不可,不过是三希斋上睡半宿,又何妨呢?
她不曾拒绝,剑收入鞘,笑着应好。
“三希斋旁边的无倦堂,常年有热泉,你先去沐浴罢?”齐晏又添了这话,就穿廊步回兰若阁随安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