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页
环翠本有一股傲慢,此时见怜姊已失了魂、竟像已经死了一般,徒有一具躯壳,她不由心上刀割,愈发气不过,又爬起身来,指着那林月浮骂道:“凭什么掺和进来?多管闲事,要主持公道,那怜姊的公道又该向谁讨要!”
林月浮淡淡道:“他们虽有罪过,罪不致死,但等杀,合该偿命。”
怜娘听了,脸色先是静止,又仿似安然,道:“早已不想活这世上了,心中惟有一事难舍。”
林月浮已会意道:“放心,会好好照拂的孩儿。”
怜娘点点头,她晓得若跟着秦捕头等上岸受审,免不了无尽的污辱,她又何必给自己不济的命道再蒙一层血尘?林月浮此时虽要逼死她,但也算是给足了她颜面。她回过头,望一眼环翠,道:“环翠,此事与无干,日后且保重。”
话未落地,怜娘把心一横,猛地冲向了扬帆的船柱,额头咚一声撞上硬柱,猛裂得像凿冰的声音,她狠吃这一记,身子登时软了,缓缓滑倒地上,脸上淌下一股殷红的鲜血,天旋地转,血污蒙了双眼,尘世最后一刻,化作静静的红雪粒子,晨雾霭中朦胧地飘浮,似极了那一个冬日街市的热气,一切仿佛又回到了美梦的开始,那噩梦还来不及上演的时候,完满如初。
环翠见怜姊她眼前活活断了气,如遭痛击,这个荒唐的世界,她无处倾泄,只能放声嚎哭!哭得声嘶力竭,辰光流纵,而那终结的浮梁城已近眼前。
午时,自桐州城上船的一群怨憎相会的皆已散去,齐三公子一行亦登上码头,改走陆路,换乘马车,与那赵公子自是分道扬镳,而冷小少爷已被林月浮收留,林月浮只同那秦捕头道:“且报了死讯罢。”
秦捕头看着那孩童粉雕玉琢容颜,晓得逼死其亲母,终究是个祸胎,若让冷老爷晓得夫当年假作有孕,偷了旁孩童充作膝下嫡子,定也不会轻饶,更何况当事皆已身死,他大可撇清,万事赖到夫身上,他的前程兴许还有些奔头。是而,秦捕头只同那两位刀头及仆妇们吩咐了,这些亦是闭嘴不言语,本就是惹上身、损阴德的事,一个个都默契,巴不得不与外道,此案便总算有了了结。
而那无毒和尚不知何去何从,还是谢阿弱掀开车帘淡淡一笑,道:“听闻往北边去两百里,荒山中有一处云雾缭绕的险峰,传闻魏园就那处,无毒师傅若真有心,不妨去打探一番。”
无毒和尚得了这个消息,如获至宝,忙不迭合掌道谢,唱念阿弥陀佛。那一声唱经温润至极,仿佛这几日几夜船行的诡乱皆那佛谒声中沉淀,魏园两辆马车缓缓驶去。
林月浮抱着孩童坐后一辆马车,哄了首久远得无望的歌谣:细细飞雪,红红晴蜓,时时飞舞,请诉与,幼时相遇,曾是哪日
那番纯真而伤感,有问无答,往事恍惚似幻觉。那宝儿虽才五岁,却似朦胧听懂了,所有都已离他远去,从此孤零零一个,他小脸儿呆滞滞,枕林月浮膝上,闭上眼渐渐睡着了。
前一辆马车,齐三公子并不想晓得此案如何了结,但凡林月浮将此案做妥,即可,谢阿弱却隐约打听得此案来龙去脉,终究心上又添一层沉重,心仿佛如船,愈发载不动这许多怨恨。
齐三公子微微一笑,道:“令不必去打听,偏要去问,力各有限,何必劳心、事事过问?”
谢阿弱惭惭似已懂了,淡淡一笑道:“原以为胸中小不平,可以酒消之,心中大不平,非剑不能消,如今承不动了,才知道公子闲散的好处。”
齐三公子笑道:“懂了倒放心了,依的意思,此番回去,先留山上习得梵文,旁的事就不必操心了。”
谢阿弱淡淡揶揄道:“原来公子如此大方,竟不下力对付无毒和尚?”
齐三公子唇角勾笑道:“凡玄奘取经,九九八十一难,他要渡等脱苦海,若不设障,又怎见得他心诚,又怎显得等作恶多端?”
谢阿弱听了不由轻轻一笑,那马车辘辘行驶,已愈近向魏园。
却说此后那几日中积雪山道,无毒和尚郁郁独行,麻鞋渐破,无尽山巅险峰,一座攀过还有一座,不时常有猎户、挑柴担夫指路,指了一条又折回原处,竟似鬼打墙一般,直将他走得脚上生疮又生茧,苦不堪言。
若白日苦行还好,夜宿山洞,无毒本是食素,冬日雪地枯树,野菜尽绝,满山走兽,常闻虎啸狼哞,偏没有一样能吃的,饿得他前心贴后背,那魏园之门,却遥遥不知竟何处?愈发令气馁!
饶是他铁打身子,也扛耐不住,最可恶是山间不知怎么陷阱横布,丈深的倒刺大坑埋雪地山道下,他遇踩着三回,回回使出倒拔金钢的功夫,方才逃过数劫。偏这还不算数,又有暗箭时时来袭,却又寻不着源头,嗖嗖飞过他冻得冷冰冰的光头,简直惊心动魄。
若碰着悬崖绝壁,走投无路,又折返回来时,偏又有巨蟒横道,吐信来袭,狭路相逢,他亦是无可奈何,只得打坐静心,对蛇讲经说法,如是苦行又是一日。
等这无毒和尚闯过这两百里,终于登上一处绝峰,千山之雪回望时,乍见魏园界碑,他不由阿弥陀佛大念一声道:“苦海无边,终上岸,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此时和尚已饿得皮包瘦骨,面有菜色,只是眼前大雾缠绕,连举步都不知该迈向何处,他只得以经叩门,千里唱咒道:“少林寺……无毒……求见……魏园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