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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阿弱坐栏边,身子已经笨了,不能不提防,是而昨日刚请了一位婶娘,这婶娘姓陈,丈夫得罪了大户,胡乱安个罪名,被押到衙门里重打了一顿,等放出来回家,得了一场病就死了。
依谢阿弱往常的性子,杀得一个是一个,但她现忍了,忍到孩子出世再造杀孽也不迟。
谢阿弱闲来无事,教了一只鹦鹉学说话,天天锁金笼里,初成气候,最惯是认名,一见着谢阿弱就喊“阿弱、阿弱”,再□它念“晏郎”二字,鹦鹉学舌,练了近月,每每像念“夜郎”,谢阿弱冷笑一声,毫不客气拔了它尾上一只翠毛,那鹦鹉委屈,也晓得扑翅躲开,谢阿弱轻轻晃着笼子道:“说得也不错,他要不是夜郎自大,又何必非要去送死?”
她有气,撒一只鹦鹉身上,鹦鹉不懂事,只被她用一根翠羽拂来拂去地戏耍,十分可怜。
又过了几日,红日炎炎,谢阿弱靠鹦鹉笼旁的榻上昏睡,那鹦鹉忽的一迭声,怪模怪样喊了起来,“晏郎晏郎”,难得竟喊准了!谢阿弱梦中一惊,醒来时,但瞧见鹦鹉扑展着翅,一个短木上摇摇晃晃,望着小楼下又叫了好几声“晏郎”。
楼下传来一个男子的声响,道:“不知这鹦鹉叫谁?如此俐觉乖变。”
谢阿弱听着声音还是个熟,但懒得起来,只望这经过了,没见着就走罢,谁料这鹦鹉扑腾得厉害,不提防那笼钩没勾稳,竟随风一摆,连笼带鸟摔下楼去。
谢阿弱不由轻轻嗔怪道:“笨鸟就是不省心!”
她起身,凭栏一看,果然是那剑宗少主楚凤瑜,这还真是有缘,京师一别,转眼又寻到姑苏来了。但见楚凤瑜一身素衣,手上挽着那鸟笼子,倒像哪家风流公子一般,仰面一瞧,望见谢阿弱,只如前缘后缘都有了着落一般,眼睛里含着笑意,道:“真巧呀,谢姑娘。这是养的鹦鹉,送上来给罢?”
谢阿弱竟没个名目反驳,楼下陈婶娘听见动静正开了门,但见楚凤瑜一表才,那鹦鹉又声声喊着晏郎,只以为是谢姑娘心心念的那位,不由喜笑颜开问道:“谢姑娘,要不要请这位公子上楼来一坐?”
谢阿弱冷冷道:“婶娘把鹦哥拿上来就好了,不想见客。”
她话一完,已靠坐栏上,面已不见,只有余音客气道:“恨不逢君未嫁时,楚公子请回罢。”
陈婶娘见不对路,接过楚凤瑜手上那鸟笼子,转身进屋,关上了门。徒留楚凤瑜去也不是,留也不是,这一座楼前,他似乎将此生的缘份都站完了,至近至远,不过小楼前丈余高,槐荫清凉,风吹过,那鹦鹉已被陈婶娘送上楼来,将那笼子勾挂檐下,又缠牢了几道红线,怕是再怎么扑腾也不会再摔下楼去了。
那鹦鹉受了一惊,转眼得救,又不免作起来,一见谢阿弱,又喊道:“晏郎、夜郎”,哪一句掺着哪一句,口齿不清,但足以令楼下的听得一清二楚,待陈婶娘低头看去,槐阴里斑驳陆离地落青石板上,已风卷热夏,再无一了。
陈婶娘道:“走了,不是姑娘心上?”
谢阿弱听了笑道:“心上没有,来谁也不是,婶娘松花糕蒸好了?”
陈婶娘看她面上虽笑着,眼睛里却是冷的,长得好看,但拒千里,阴郁时还有些吓呢,陈婶娘忙不迭道:“蒸哩,蒸里,去瞧瞧。”她顺着楼梯忙不迭下楼去,谢阿弱清静些,数着檐瓦过日子,从东到西五十六片,从南到北四十八片,她此刻嫌暗了,想着敲去一片改成透明琉璃,倒可以白日漏些天光、夜里漏些星光。
辰光为何这样慢?她迫不及待等肚里孩子出生,她倒想看看这孩子是男是女,眉眼长得像不像他?一个太无聊,添个孩子解闷也好。
一转眼已是七夕节,隔壁庭中谁家妇聚于院中穿针引线的乞巧,实无聊,贡奉擅长织网的蛛娘有什么意思?谢阿弱巴不得这天又睡过去,从早到晚,从晚到早。可惜,那鹦鹉甚不解事,星河满天时,又咿呀道:“晏郎晏郎”。
谢阿弱懒得睁眼,但眼角已禁不住沁下泪来。
她喃喃道:“这鹦哥好不识相,明早等有气力了,就把一根一根地拔秃了毛,再给娶只乌鸦作伴,但愿们牛郎织女,天长地久!”
谢阿弱说完狠话,那鹦鹉似乎一噎,竟默了声响,像是嚼什么硬果子一般,咯嘣咯嘣的,声儿更恼,谢阿弱懒得睁眼儿,怪道:“只记得添了一点小米清水,哪里偷来的干果儿,小心噎住了,可没好心救。”
因着大肚子,她一直背着身子躺着,也不曾回头去看,直到那鹦哥儿又喋喋不休,居然念了一句:“晏郎,再赏一粒。”
谢阿弱蓦地一惊,回过头去,但见那月下齐晏临窗站着,一只手撩起帘儿,另一只手捏着一粒榛子塞着帘外的鹦鹉,那侧影的姿态洒脱优美,犹如玉树临风。
谢阿弱脸儿一怔,齐晏一边逗弄着那鹦哥儿,一边微笑道:“这晏郎叫得十分好听,就再赏一粒。”
三公子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是个大活眼前,谢阿弱几乎回不过神来,齐三公子转头瞧她呆滞滞模样,微微一笑道:“怎么,连的晏郎也认不出来了?”
谢阿弱眼眶一红,登时又要落泪,齐晏走到她身畔坐下,打量着她道:“回来了,怎么哭了呢?”
谢阿弱没有言语,天宁寺他怎么逃脱的?后来又去了哪里?她竟没有一样想问的,她强忍着不能说话,那鹦鹉忽而怪声怪气学道:“回来了,怎么哭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