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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堂坐北朝南,北侧连通着往正院去的廊道,以一面屏风遮挡。温梓童便是从廊道过来,躲在屏风后面打算听听连平急着找她爹所为何事。
换茶的功夫,二人叙了几句温凉,温正德始终一副不咸不淡的态度,疏离却又不失礼。
待下人退出后,连平便直言不讳:“侯爷,我此次登门是专程来赔罪的。”说这话时,连平还坐在椅子里欠了欠身。
来之前温正德虽隐约猜到,却还是未料到连尚书能这般豁出老脸,直白坦荡的明言。
屏风后的温梓童听了这话,也颇觉意外,连平态度何以两日时间突然大变?明明温家对他们并无威胁,她除了暗中教训下连今瑶外,也没有更多的反制手段。
既想不通此结,她也唯有耐着性子继续听下去。
温正德长叹一声,道:“若两家是其它争执,尚书大人一句‘赔罪’,本侯定会回一句‘大人言重’。可此事关涉小女性命康健,请恕不能凭大人一句话,便轻易谅宥。”
“那温侯意欲如何惩诫今瑶?”连平问的直截了当,却是把温正德给问住了。
来前母亲嘱咐他要端着些脸色,不能让连家觉得平阳侯淳善好欺,他照做。可母亲也没告诉他具体要如何出这口气。
他一心要为女儿讨个公道,可这公道到底要如何讨呢?总不能叫梓童也给连家小姐下点什么,诱个隐疾出来。
“这……”温正德迟疑了下,便推到女儿身上:“受苦的是小女,自然还得小女满意才可。”
谁知连平尚未知会有何要求,便一口应下:“好!届时不论是金银财帛,亦或是当面赔罪,定当周全了令千金的心思。”
之后他又解释了连今瑶今日随母出京进香,却突染怪疾,才不能随他过来向温姑娘请罪。
温梓童从连平口中得到求证,心下无比爽快。
温正德对这答复自然也满意,只是满意归满意,心下却有些虚得上。连平这么百依百顺,也不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于是微锁着眉头,试探道:“尚书大人今日来……可是还有旁的事?”
连平眼中闪烁,回避了视线,才沉着声将所求娓娓道了出来。
温正德知晓是圣上过问了,连平才肯低头赔罪,简直气得要跳脚!如今连平还妄想拉他进宫,求圣上宽宥……呵呵。
他自然是一口回绝。堂内气氛一时落至冰点。
沉了半晌,连平突然开口,却是转移了话题。莫名问起:“听闻温侯有个幺儿,今年十二了?”
温正德纳罕的看他,不明其意,却点头道:“是。不过尚书大人何故问起犬子?”
连平便笑开了,一改先前有求于人的卑微态,松泛的捊了捊薄须,“好哇,令公子来年便可应童试,再过一年便能考举人了!”
这话越说越怪,温正德眯着双眼斜觑,越发的迷惑起来。可屏风后的温梓童却脸色冷下了去,她已明白连平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果然,连平就如誊抄她的思绪一般,将她心里的猜测照搬过来:“到时候彭大人,兴许能使上些力……”
温正德骇然。这是□□裸的威胁!
本朝科举不糊名,礼部辖着主试权,考官权力极大。提拔自己人,打压异己的情况屡有发生。
彭大人是礼部尚书,与连平交情匪浅,他这话意摆明了若温正德顺他的意,他便可让彭大人照拂一二。若逆了他的意,难免丹儿不会遭挤兑。
丹儿是庶子,不能袭爵,科举是他唯一显达机会。这条路若是走不通了,他便要碌碌一生……
何况就连吏部尚书也与连平同气连枝,吏部掌着勋封,未来便是丹儿承祖上荫庇,也横竖绕不开这些人。
沉默良久,温正德妥协:“我同尚书大人进宫。”
温梓童转身从廊道走回正院,面上如静湖无波,心下却道不清的失落。
可又一想,她何必对父亲抱有期冀呢?又不是头一回做他女儿了,他心里庶子嫡女孰轻孰重,不是早就明摆着的?
想通此结,她倒也不那么难过了,只自嘲的笑笑,回了汀兰苑。
过不多时,父亲便派了人来知会,让她换身端雅体面的衣裳,随他进宫去面圣。
进宫的路上,温梓童跟在父亲和连尚书的车后,独自坐在一辆马车里。她不顾教礼嬷嬷平日的教导,当街拉开窗帷,趴在棂子上看街市的风景。
她看到一个馋嘴的小孩驻步在糖人摊位前流口水,可小孩的父亲并不想给他买那糖人,顾自转身要走。她以为那小孩只能放弃,谁料那他竟伸手从稻草靶子上摘下一只糖人,然后撒腿就跑!
小孩的父亲气愤之余,只也能匆匆付了账,去追孩子。温梓童笑着摇摇头,果真是会哭会闹的孩子才有糖吃。
她侧头瞥了眼前面父亲的马车,突然就打定了主意。
连平虽得了她父亲谅宥,却没得到她的谅宥。她见了皇上该怎么说还是怎么说,才不要打落牙齿往肚里吞!
马车过永安门驻停,温梓童下车,随父亲和连尚书步行前往便殿。
一路上平阳侯新奇又怯耎的四下望瞧,感觉宫中已是同他记忆里有了出入。他上一回入宫,还是袭爵那年进宫叩谢圣恩。
与父亲不同,温梓童对这里是再熟悉不过。这是她住了八年,已住至厌腻的一座囚笼。